桃夫人对罗停云娘道“难为你们母女。”罗停云倒很平静,面色有些光彩道“房前屋后开块菜地,种些果树,雪驹学会耕作,闲时读书,慢慢地,日子还是会好的,毕竟家有千顷田,一顿只吃一碗饭,广厦千万间,一夜只睡一张床。”桃夫人还是愁眉不展,雪驹父亲劝慰几句,看她喝下半碗粥由留忆扶着去后房休息,他也道“人上了年纪,容易乏啦。”便也要去休息。
罗停云娘和野花婶收拾好饭桌,俩个人便进各自卧室。雪驹看着罗停云,眼睛里满是甜蜜满足的笑意。罗停云道“你这半天不吃饭看着我,我脸上也没开花。”雪驹道“你本人就是一朵最美的花。”罗停云无语一下子神色黯然,心下道“长风可不会象雪驹这般会说话,他就会开我玩笑。”雪驹问道“不舒服?脸色不好看。”
罗停云一摇头“你的目光太烫,吓到我。”雪驹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不久我会让你再过上好日子。”罗停云道“真正的好日子就是情意浓浓的,心里也是自由的。”边说边起身去房间,雪驹思忖她的话一时沉思起来。
月上中天,他还在桌边托腮沉思,只觉的身上多了件棉袍,再看父亲坐到他身边,就在黑暗中,也不点灯,父亲道“想什么?担心你娘还是我?”雪驹道“爹,我们这么做,到底为什么?”父亲先哼了一声,又用不屑的口气道“罗停云的话我都听到啦,她妇人就求的一时之安,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如不建功立业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何颜对后人呢?我们付出这么多辛苦,图什么?你母亲放弃锦衣玉食,不就图你一鸣惊人吗?你就是陷入那个黄毛丫头的迷雾里。其实,我当初本不是很同意你俩的婚事,什么指腹为婚?还不是我当时一时酒醉说的玩笑话,你娘就当了真,后来接到罗停云娘的信被人家几句好话绕迷糊了,就闹着要我同意,后来又打听到罗停云娘被抓入天牢,要我舔着老脸求大皇叔救人。我以为,这事也就了了,谁知你母子都当了真,就要娶这乡下小丫头,嗨,我也拗不过你们。可是,雪驹,这人啊,还得是手上有啊,要么权要么钱。”说时起身要回房休息哪知刚要迈步,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要软到地面,雪驹忙扶住他,急得大声唤道“爹,你怎么啦?快来人。”
八
一时间房间里的人都出动,端着油灯,桃夫人在最前,罗停云娘随后,桃夫人急道“老爷,你这是怎么啦?”野花婶在后冷冷的道“见鬼啦。”桃夫人听她话里有话,不敢答言,罗停云娘上前一把脉,又用油灯照了照面色,叹道“中风啦,挺严重呢,好好静养吧,一半日动不得。”桃夫人如中雷击,双眼反插,登时昏了过去。雪驹心内火急,但还是由留忆野花婶搭手帮着,把父母分别扶到床上,然后野花婶烧水,留忆给母亲按摩,罗停云娘给父亲针灸,不大会儿,身上便扎满银针。桃夫人醒过来一定要留忆扶着到老爷床边看护,泪也不断流下。
罗停云一直随着母亲忙前忙后,野花婶烧好水拎着大水壶回来,一直冷冷看着,见罗停云娘施完针,又给桃夫人推宫过血,忙的满头是汗,野花婶嘴翘得老高,罗停云在她耳边轻声道“婶,你咋啦?”野花婶大声答“现世报来的快,和谁玩心眼?”众人一起愣了。野花婶愤愤道“以为我们是傻子,齐搭伙欺骗我们罗停云?”
罗停云娘脸色大变,好在灯光暗看不太清,但还是急道“怎么回事呢”。野花婶对罗停云道“你让他们骗了,包括你娘。”罗停云一怔,不解的看着野花婶,她自怀里掏出一把票据一扬,说话便如落珠急雨:“看,这是啥?银票,每张面额不少于万两!这么有钱还跑这里装什么穷?我告诉你们,我老太婆偷听过你们俩公母唠嗑,罗停云你现在听好。因为国丈现把京里的王公大臣都控制了,你们的意思是瞒着外人眼目,借这里做掩护,联络各州府县的官儿们,领兵打进京杀了那个国丈,让国君再掌大权。当初你们设计,自己找人上的狗屁折子又故意落到国丈手里,说自己是皇叔余党,结果国丈和国君一说,国君故意抓了床上的瘫老头,好让你们装孙子溜出城!你们又怕国丈为难你们,故意装腔耍伎俩,把家产送给国丈哄弄他,然后溜到这里。可是你们这么做,有想过罗停云吗?她还以为你们真的是败家啦,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幸福随你们来到这狗屁地方,我才刚还听见这瘫老头夸桃夫人说,‘夫人做的样子真像,完全瞒过外人眼目’,夫人还有点良心,说将来好好补偿罗停云,瘫老头倒大不以为然,说将来立了功业光荣返京让雪驹和罗停云风光成婚也就补偿啦,但又说罗停云出身乡村恐将来让官场的人笑话雪驹,还得给雪驹娶标致懂礼节的小老婆好在场面应酬!然后又蹦跶进雪驹屋不知道鬼嚼啥了。可好吗?说一篇胡话话不久就瘫啦。”
罗停云娘怒目向桃夫人道“当初你和我商量出京,我为了罗停云以后着想,也就答应啦,谁知你们如此欺心?竟拿我们真当傻子?罗停云,我们走。”罗停云一直听着,这时看看雪驹父亲,他动弹不得,但脸上两行泪水流到嘴角又流到脖颈,再看桃夫人身躯微颤,泪水涟涟的对罗停云道“好孩子,体谅一下。国丈耳目多,我们不用这苦肉计,他终归不放心,怕他再寻事下手,所以我们借着给你退婚来表明隐居的决心,这样放出风去,好打消国丈的怀疑。我们也知道你人品善良当然不是真的和你退婚,我们也和雪驹商量好了,京中的事情一有眉目我们就迎娶你过门,好好的补偿。”
罗停云闻言又看向雪驹,他不敢接罗停云的目光,只是面色惨然看着父亲,一时间屋里静静的。良久罗停云终于道“娘,过些时再走,你是医生治病是根本,先给老先生治几天病,这地方叫别个大夫怕不方便,再说有几个人比得上娘的医术?”
野花婶叹口气柔声对罗停云道:“好孩子,我当初就想一个退职的京官能有多大本事当什么这党那党的?心里犯疑就背着你又是偷听又是偷东西找证据,结果发现他们可真的不待见你。”就看着雪驹父母一撇嘴,罗停云娘苦苦一笑道“好孩儿,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你自己做主好了,只要你开心,娘怎样都好。”
罗停云道“桃夫人,雪驹,你们一向对我很好。老爷现在又是这样,所以你们放宽心,还是先护好老爷吧。”低头退了出去,雪驹追上一步,又被一个人拉住,回过头是留忆,她深情的看着罗停云的背影低声道“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但现在她心里难受的很,毕竟我们利用了她,让她静一静,你过去,这么晚又和她说什么?”雪驹停下脚步。留忆慢慢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咏花的本来面目道“该真相大白啦。”
罗停云走回卧房,坐到床沿,娘道“好孩子,早些睡吧。”见她只是低头不语,娘伸手一摸她额头,吃惊道“这么烧?”就要给女儿治病,罗停云拦住她的手,自己躺下道“娘,我没事,休息一夜就好。你也早些睡,累一天了。只是,娘,人的心思咋会这么复杂?”娘闷声不响,好一会道“乖女儿,你的世界一向简单,但现实有时就是冷冰冰的,只有面对再去适应它,人啊就得这么活呀。”
娘说时伸手过去拥抱女儿,一出手却摸到女儿脸上滚烫的泪水,娘吓了一跳,忙道“乖女儿,你怎么了?”她抱着女儿就像她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边轻轻拍着边轻轻哼着歌,慢慢地罗停云沉入梦乡。
天亮时,罗停云先起床洒扫一番,又去看视雪驹父亲。母亲也已起床,正在给针灸,咏花居然站在一边。罗停云吃了一惊,咏花走上前拉住她手,带她走到院子里坐在一段树根上,道“好罗停云,我告诉你些事。”当下便娓娓道来。原来罗停云的伯父甘雨和雪驹父亲根本就是朝廷隐官,只不过一个在闹市,一个在山野。多年前,先君王病重可是已然发现大皇叔和太后狼子野心,其时太子年纪尚小朝中又无势力,先君为了太子将来顺承大统,便安排下俩个心腹,甘雨和雪驹父亲,要他们在民间培植力量,伺机铲除大皇叔和太后。
那时清茶公主因太后妒忌其生母,致使公主出生不久因先君去世,就被太后下令宫人带到民间抚养,其后不久公主和太子的生母也先后离奇死亡。清茶公主长大后,配合雪驹父亲和甘雨,积极谋划推反大皇叔和太后的事情。雪驹父亲出钱,甘雨和公主出力。而甘雨为照顾多病妻子便通过女弟子咏花与外界联系。所以咏花先是奉甘雨师傅的命令,到碧桃村蝶夫人家中以仆人身份掩护暗里做事。因为蝶夫人人总是外出不在家,轻易见不到她的人,所以咏花便借机,自己一个人暗里到处招人手,然后送到京师由公主训练。
后来,蝶夫人忽的失踪不见,甘雨因为妻子刚病故身心俱伤不便下山,便命咏花又找到雪驹父亲听命于他。为防咏花身份泄露,雪驹父亲便要咏花易容并改名留忆,表面在桃夫人身边伺候,实际帮清茶训练秘密武士对付大皇叔。到后来大皇叔和太后一个被诛一个被囚禁冷宫,谁料到国丈又成朝中一霸!是以君王为铲除国丈,和雪驹父亲密谋之后,雪驹父亲施苦肉计,他先是以为国除害的说法说动儿子,又说通桃夫人,单只瞒过罗停云,是怕她心性直率露出马脚,又知她秉性忠直不会在别人有难时袖手离开,便故意由雪驹写下退婚书表明难处,罗停云果然一腔热血要跟随,更使外人一时都信以为雪驹父亲败落。为更深去除国丈疑心,雪驹父亲又设计,利用罗停云和长风的过往情分,使长风托哥哥到国丈处说情并送上家产,国丈最贪,得了雪驹家大笔家产便下令放行雪驹一家出京。殊不知雪驹父亲是为了联络京外各处对国丈不满的官员来招募人马对抗国丈。可是雪驹父亲忽然中风发作,联络的任务只能由雪驹和咏花完成。
罗停云听了半天不响,咏花焦急的看着她等她反应,罗停云道“野花婶又是什么身份?”咏花道“她只是你伯娘的一个忠心仆人,真心疼你。再有罗停云,”说道这里放慢语气很认真的道:“雪驹是真心欢喜你,或许他的稳重比长风的率性更适合简单善良的你。”
罗停云也不做声也不再理咏花,起身慢慢走回里屋,母亲正在写药方,听到声响,抬头看女儿,以目光询问,罗停云道“娘,老爷的病何时能好?”母亲道“得几个月。”罗停云又问“你确定能治好?”娘一点头。罗停云道“那就停留几个月,他好差不多咱们回碧桃村还像以前那样自在生活。”娘愣了一愣黯然道“孩子,你愿意,以后咱就过以前的日子。”野花婶一旁拍着手喜滋滋道“太好啦!”
罗停云回自己房间时,雪驹跟过来,罗停云淡淡道“以后你父亲病好啦,我们个走个路,你不用常过来。”雪驹先是默然一阵,又恳切的问“究竟怎样你能回心转意我便去做!”罗停云道“你忙你的去,我只要休息。”雪驹愣了半响神情低落,但还是转身痛心的走出去,又回头看罗停云,她正双手托腮发着呆,那只手并非是淑女的纤纤玉手,倒是皮肤粗红,手型也大一看就是一双能干的手。
雪驹默默的离开。日子一天天滑过,罗停云娘悉心诊治,雪驹父亲一天好似一天,能坐能立到能慢慢走,罗停云每天闲不住,收拾屋子买柴挑水,她又在屋后搭了个小棚开了一小块菜地,半个来月餐桌上就多了新鲜的青菜和葱。
桃夫人好奇“罗停云如何种出鲜菜?”野花婶得意道“我们罗停云手巧,菜就好。”雪驹听着,一味看着罗停云,罗停云只做不见。罗停云母女终于决定要走,雪驹一大早等在门口,面前是一辆马车,罗停云娘对他面带微笑的一颔首,先行坐到马车上,罗停云也要上车,雪驹一把拉住她手,几乎是恳请“罗停云,”罗停云把一条围巾披到他肩上,道“送给你,读书到半夜披在身上不会冻着肩颈,以后路过碧桃村,我和娘会好好的招待你。”
大道上忽的爆土扬尘,马蹄声滚雷般传来,所有的人都看过去,一大队马队奔跑过来,当先一人衣甲分明,身后是一杆飘扬的旗帜,隐约可见绣的战马活灵活现。雪驹父亲惊叫一声“国丈的家族徽旗。”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雪驹从容转过身体遮挡住罗停云,沉声道“一会找机会快跑。”自己直面越来越近的马队。当先的骑马者哈哈大笑“咏花姐,小罗停云,是我。”罗停云的目光越过雪驹的后背,惊喜的叫道“凤于林?”
凤于林飞身下马,自怀中取出一块黄帛展开念道,“君王诏曰”边用目光轮番扫视,雪驹父亲当先跪下并急得直示意家人等都下跪,凤于林继续念道“兹有为国忠臣江氏定初,与王分忧,筹措资金,联络忠勇,从而助王一举铲除奸佞国丈,今朝中已然清肃,自此君臣一心,兴邦为民,忠者得封,智者得赏,忠智如江定初,特封一等伯忠智伯,其子江雪驹助父成事,其人文韬武略,特封文喜将军,钦此。”
雪驹父亲几乎喜极而泣,大力叩首全不顾身躯行动不便。桃夫人也喜上眉梢。罗停云母亲先是满面喜色后又看着女儿,见她面上一片平静,自己的喜悦也就淡了许多。雪驹虽也感恩叩谢,面上殊无喜色。凤于林将刚宣读的圣旨交予雪驹父亲,又捧出一份小巧的黄帛宣读:
“嘉贵妃懿旨:
民女罗停云,贤良淑德乃贵妃闺阁时之良伴,素日多照顾贵妃母姐,今特命其母及女入宫与贵妃相见,一叙亲情。”
罗停云母亲低声道“去吧,罗停云。”雪驹面上才稍有喜色,罗停云想了一想便随在母亲身后上了马车,但野花婶说什么也不再跟去,只要回天逸山说想自家老头子,罗停云只得与她洒泪而别,从车子探身出去,仍可见野花婶呆在当地不停挥手,渐渐的,她在罗停云眼中就成了一个小黑点,但在罗停云心里,野花婶的笑容还是那般温暖灿烂。
一行人等浩浩荡荡直奔京师。途中咏花问起凤于林为何用的国丈的家族徽旗,凤于林故作神秘的一笑,说他在边境因武功好杀敌立功,被元帅推举进京里做君王的侍卫,因这次外地官员大举兴兵攻打国丈,国丈带人气汹汹攻入宫中,凤于林保护君王躲到安全的处所,待国丈一被诛,他又保护君王顺利回宫,从而被君王赐以国丈的家产田亩,也就承用了国丈的家族徽旗,但为表示与前国丈的骄狂不同,凤于林特意找匠人在旗帜上的飞马额头处绣上一颗红心以示忠诚,对此君王大喜,赏赐金钱不说又派凤于林迎接雪驹一家。咏花撇嘴一笑“会讨好了,君王的恩宠很好吧?”凤于林正色道“姐姐怀疑我的人品么?”咏花意味深长的道“凤于林,我俩都是孤儿,打小在山上被恩师养大,他可一直教训我们,要忠君为国,更不可忘了自己的本分。”凤于林欣然道“姐姐担心我的尽可放宽心,我还是我。”咏花不在言语。到了京师眼看雪驹一家仍还旧日府第,自己放下心便在一个早晨不辞而别,只给罗停云留书一封“好妹妹,无论选择谁做你的伴侣,我都深深地祝福你。”罗停云阅后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