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德生被绑架的消息震惊了全国,上海《新闻报》、《大众报》、《文江报》、《申报》等各大报,同一天发表了这一消息。淞沪警备司令部司令李及兰和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宣铁吾手忙脚乱,蒋介石大发雷霆,认为此案如不迅速侦破,党国要人在上海的人身安全将会受到进一步威胁。荣案震动着整个上海企业界的心脏,案发后当天下午三时,上海市政府新闻处举行记者招待会,由朱灵白处长报告荣德生之被绑架,市政府已限令于一周内破案。
荣德生先生是我国财界的一大巨头,用财富堆积起来的政治威望,使他官居江苏省参议员宝座,老先生共有六子、九女,其中长子已故,第六子尚在美国学海军,九女荣墨珍是他的掌上明珠,此时此刻,不在上海。
荣案发生后,荣德生的汽车夫匆匆回报二公子荣尔仁。荣尔仁深知父亲在上海平日与世无争,并无结怨。是谁绑架他老人家的呢?“肯定是出于流氓之徒敲诈勒索。”荣尔仁马上想到这个问题。
是哪一股流氓敢如此胆大妄为?申新纱厂的智囊人物薛明剑先生说:“不管是哪方流氓绑架,都不要惊动,为了拯救荣老先生的命,只要舍得花钱,不必让官方插手。”
于是,他们分析了上海的形势,认为有必要到黄金荣府上和杜月笙府上拜访。不管是不是他们所为,他们的消息总会比我们多;另外,留专人在家接电话。
不久,荣家接到一个电话,声称荣德生在他们手中,必须付一百万美元才能赎回。接着,申新九厂经理吴昆生也接到绑匪打来的电话,要他尽快筹款赎人,否则荣先生性命难保。
第三天下午,申新二厂厂长詹荣培也接到绑匪来信,信中说赎金可减至五十万美元,限两日内筹妥,否则将荣处死。
荣家接到这封信后,同意以五十万美元赎人,后绑匪又几次打电话约定交款接人的地点,但荣家人去了后都不见绑匪踪影,显然是这绑匪在试探虚实。
荣德生被绑架后,上海警察局为了破获这起大案,派出大批便衣警探密布荣宅周围,并暗中在荣家的电话上装上了窃听装置。
当绑匪再次用电话和荣家联系,约定5月25日下午在蒲石路收款放人时,这一消息被警方截获,于是出动数十名便衣警探前往蒲石路设伏。
岂料这一带是京沪警备司令汤恩伯公馆所在地,汤公馆警卫人员见周围有大批便衣人员,为防不测,立即报告汤司令。汤司令闻讯后不问青红皂白,调来一支军队保护公馆。
蒲石路一带顿时军警密布,气氛紧张,绑匪见势不妙只得溜走,但荣家前来赎人的汽车却被警方扣住,车内一只装有二十五万美元的皮箱也被搜走,警方以“出钱赎命是违法犯罪”借口将二十五万美元扣留,还派出警察到荣宅搜查。荣家更加惶恐不安。
在荣家积极营救荣老先生的同时,第一绥靖区司令部某处处长毛森也在积极寻找线索,并抓住黄绍寅。
黄绍寅曾经在浙西行动队和第三方面军二处当过行动员,曾经是黄金荣的徒弟,但师徒之间也没有联系。经过审讯,很快得知,出示“红色硬卡”、穿着军人服装的就是他。但他也不知荣德生被绑往何处,只知被带回沪西。
毛森立即做了周密布置,一是立即寻找荣老先生的下落,上海各码头车站如见嫌疑人立即拘捕,二是派些便衣警探到钧培里黄公馆和黄家花园侦察。
却说黄金荣知道这个情况后,恼羞成怒,立即打电话通知毛森,如把他当成嫌疑人,你就是瞎了眼,再说,蒋介石为此事已大发雷霆,我能为钱而得罪自己的门生吗?
黄金荣发牢骚归发牢骚,毛森依然不改初衷。他想:流氓白相人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说得再好听,也是白搭。但他也不敢欺人太甚,只把便衣人员分散,继续监视钧培里和黄家花园的情况。
黄金荣见毛森的便衣虽然撤走了,但并未完全放松监视。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太坏,不是自己干的,别人也会怀疑到你的头上。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他命令自己的所有门徒打听绑架荣德生绑匪的消息。
不久,有门徒密报,已经得到一些线索,主犯是骆文庆和袁仲抒等人,听说袁仲抒携妻已到杭州。
黄金荣立即派门徒到杭州找双枪黄八妹,这位原太湖游击队队长,现在已是浙江省吴兴县参议员。黄八妹接到黄的信和金条后,立即答应帮助寻找。
做完这一切后,黄金荣立即给毛森挂电话,说为了能还自己清白,我已派人找到主犯袁仲抒的下落,他携妻已到了杭州。
在接到黄的电话的同时,毛森也知道了此情况,因为他们已抓住了另一主犯骆文庆,骆也如此交待。毛森此时才真正明白黄金荣并没有参与此案,遂撤除了对黄的监视。
再说匪首袁仲抒绑架荣德生得手之后,命刘瑞标驱车飞出沪西,把荣带到太湖一条雕龙刻凤的游船上。荣老先生昏昏沉沉,睡在一片黑沉沉的世界里。
第二天,袁仲抒说:“荣老先生,你知道吗?我们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人物,所以你必须尽快将钱交到我们手中,否则……”
荣德生对袁说:“你这位兄弟,我还不认识。抗战前,我原有三百万只锭子,经过八年抗战,已经损失过半。你们这次要我出钱,讲一个数,我们商量着办吧!”
袁仲抒一听,觉得这老头糊涂,很是高兴,痛快地说,“我们穷哥们也是被逼着干这件事的,如果老先生拿出五十万美钞或金条,我们会把你安全送回家的。”
荣德生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象牙私章,交给袁,说:“五十万美金,就这样定了。你拿着这块图章,作为见证,找申新九厂经理吴昆生接洽便可。”
吴昆生接到袁仲抒电话后,立即向荣尔仁密报,荣当即表示五十万美金可以接受,但要绝对避免官方插手,拜托申新二厂厂长詹荣培作为联络人。
詹荣培与匪方接上线,来到神州旅社316房,见到匪方代理人、华大企业公司吴志刚。经过数次秘密协商,于5月27日上午九时在劳工医院八号病房交款。
吴志刚收到款后,立即向袁仲抒报告。袁仲抒将荣德生请上吴志刚的汽车,送到韦飞路口,由骆文庆代雇三轮车,陪送荣德生到麦尼尼路他女婿唐熊源家中,时间是1946年5月27日深夜二十三时左右。
5月30日,《新闻报》以头号大字标题发布消息:棉纱大王荣德生出绑。家属既不安排接见,亦不愿发表任何谈话。
5月31日,上海《立报》发表《恭贺出绑》的文章,称:
“棉纱大王荣德生出绑了,这是值得恭喜的一事,向什么人恭喜?当然先向荣德生先生恭喜,恭喜他老人家脱险突出,安然归来,可以快快活活的度过抗战胜利后的端午佳节。其次,要恭喜当局的‘德威’,绑匪居然慑于德威,将荣先生释放,使当局好比佛面贴金,更加有了光彩。当然,到底是什么力量使荣先生出绑,这也不必去深究,好在肉票已经还璧归赵,总是天大的面子,至于绑匪的捉拿,那就不在话下了。”
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这篇文章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使上海警察当局出了洋相。毛森认为,如不是处在捉拿绑匪时期,立即叫这家报社关门。
及至到6月下旬,案子还没有进展,主犯仍在逃。毛森立命黄炳炎、陆志凌和海艳小姐二下杭州,寻找主犯袁仲抒的踪迹。但要在杭州数十万人中找到一人,岂非大海捞针?二下杭州又无结果。
这时,毛森想到黄金荣,因为他既然能知道袁仲抒逃往杭州,就能帮我们找到主犯。于是,便带着一些礼品和四根金条亲自拜访黄金荣。黄指他一条路,到杭州后找双枪黄八妹联系,或许有结果。
黄炳炎等人又三下杭州,由于海艳小姐认识黄八妹,她就成了核心人物。
也算毛森吉星高照,这天天气闷热,黄八妹接着海艳等人一起走进湖滨冷饮室,入座时黄八妹竟发现袁仲抒老婆坐在对面,便示意海艳盯住此人,一直盯到新泰宾馆。
黄炳炎、陆志凌到门房一查登记簿,果然发现有一旅客名叫袁争飞,同室有一男一女,当即监视,由黄炳炎去请杭州侦缉队协助,于凌晨四时将袁抓获。
警方遂顺藤摸瓜,将十五名绑匪一一抓获,其中八人判了死刑。
荣德生被绑架是旧上海最大的绑架案,此案虽被侦破,部分赎金也被追回,但荣家仍受到严重损失。被第一绥靖区、淞沪警备司令部、警察局等索去的款项及在此案中的各种开销,高达六十万美元,超过了绑匪提出的五十万美元赎金的数目,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
在此案中,黄金荣一度被人怀疑很是恼怒。但从另一种角度讲,此时的黄金荣在上海滩的势力尚未完全衰退,甚至可以说还依然被人重视。
借刀杀人
1946年,国民党军统组织为进一步控制帮会势力,动员各种力量准备与中共抢夺天下,将抗战时期的人民行动委员会改组为中国新社会事业建设协会。
10月19日,新建协会在上海丽都花园举行成立大会,各地赶来参加的帮会首领达千人,黄金荣也参加了会议。会议通过了一个章程,宣称本会是“秉承孙中山先生遗教,以求建设三民主义的新中国;秉承事业以人民为本之原则,以努力新社会事业之建设;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求达成复兴民族,安定世界之目的”。会议选举杜月笙、向海潜(洪帮龙头)、杨虎等三人为常务理事,黄金荣、张树声、潘子欣、李福林、王慕沂等五人为监事,黄金荣还担任了常务监察。
新建会总会设在上海梵皇渡路(今万航渡路),在各省、市设立二十八个分会,县支部四百六十八个,成员号称五十六万人。其成员多为帮会流氓、地痞恶霸,与中共对抗没有多大作用,倒是危害地方,骚扰百姓,人人愤怒,连国民党也侧目而视,终于到1947年9月4日,行政院下令撤销。
黄金荣虽然担任了新建协会的要职,但基本不过问具体事情,目睹国民党政权由盛而衰的变化,他深感夕阳西下,前途渺茫,耄耋之年不必再为国民党拼上这把老骨头了。黄金荣对政治早已失去热情,但其门徒们还是参与了一些政治活动。如1946年4月,上海举行市参议会的选举,在一百八十一个议席中,金廷荪、金九龄、顾竹轩和陈培德人选。
这一时期,黄金荣的产业仍有一些发展。大世界游乐场虽秩序混乱,时遭正直人士批评,但营业额却非常好,大世界公共户籍上有近百人,总经理黄金荣自然有些踌躇满志。此外,他还成立了建隆地产公司和黄金记地产公司,经理各处的房地产。其他的娱乐业也十分顺手。但随着内战的扩大,大环境却日益恶化。
1948年,随着人民解放战争的飞速发展,国民党反动派不仅在军事上败局已定,政治上危机四起,财政经济方面也呈现出全面崩溃的征兆。这主要表现为其所据持的日伪产业和外汇黄金储备已变卖殆尽,而内战消耗有增无已,财政开支只能靠滥发纸币来维持,通货膨胀达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抗战结束时,国民党政府的财政实力靠接收日伪产业而达到历史最高峰,拥有九亿美元,黄金六百万两(合四亿美元),加上接收敌伪资产法币四万亿元(合十亿美元)。
蒋介石以为,这笔可观的财富,足以维持其为支付内战费用而滥发的法币。岂料人民解放军越战越强,“三个月消灭共军”的许愿,已成笑柄。
1947年2月,国民党全面进攻被粉碎时,南京政府的黄金储备已用去三分之一,到1947年10月,其黄金、美元储备只剩下三亿美元,预计到1948年底将全部耗罄。
但法币发行量,却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到1948年8月,法币发行总量又达6,639,946亿元,五百元面额的大钞也赫然问世。由于蒋管区面积日小,滥发的巨量法币只能集中在上海等少量大城市中流通。
由于法币无止尽的发行,它的兑换价值,已低于其本身的成本。如米卖到五千八百三十三万元一石,一只大饼需三万元,百元纸钞当作冥钱或手纸用,甚至乞丐也拒收千元以下的钞票。
法币的信誉一落千丈,导致了上海金钱黑市买卖和套汇活动非常猖獗,沪地金融界惊呼:经济崩溃就在眼前了!
成立不久的上海金融管理局决定,狠狠打击一下非法交易活动。
打击令发出后,金融管理局通过它的搭档“源通行”,向黑市交易商一下子抛出二百大条(二百两)黄金作为诱饵,随即由警察局派出二十余名经济科便衣在黑市交易点秘密守候。
当“源通行”同黑市交易商在电话中谈妥了黄金收售的数量和价格,约定了兑钱交货的地点,经济科便衣警察便假扮“源通行”的人员来到约定地点。
正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际,便衣警察亮出身份,这样一来,人赃俱获,投机商们大惊失色,连呼上当,纷纷束手就擒。
紧接着,金融管理局会同警察局,又立即采取了取缔套汇的活动。
当时,从事套汇的商业机构或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必须通过私设电台与香港互通行情后才能行动。如果把这些私营电台封闭,首先打掉套汇的耳目,使投机商失去信息,就能有效地遏制套汇活动。
于是金融管理局和警察局一方面严格查封私营电台,一方面暗中让“源通行”设两部电台,把香港的套汇电讯集中到自己手里。在对这些电讯进行了周密分析之后,金融管理局当机立断,宣布四十余家商行被封闭,这些商行的所有账册都封存冻结。
顿时,套汇投机商行慌了手脚。
当时,有家正明商行,董事长叫姜钟麟,因经营黄鼠狼皮的出口贸易,在国内外都很有名气,他个人独资创办的姜源泰贸易行,是专营黄鼠狼毛皮的出口机构。姜钟麟手中有套购来的大量外汇。
某日,姜手下的一个日俄籍会计向警察告密,警察局立即抄获了姜源泰行的全部套汇暗账。姜生怕大难临头,揣了十根大条子找到黄金荣,由黄出面,让他主动交出十万美金,另交纳了相当于三万美金的法币罚款,才算了结此事。
在打击黑市交易活动中,金融管理局和警察局没收到了一大批黄金和货款,并向法庭移送了一批为首的投机商犯,其中有三个人最后被判了徒刑。
就此,大金钞案似乎可以收场。其实不然,在大金钞案的背后,许多官方的黑市交易仍然肆无忌惮地发展。1948年夏天,法币贬值更加厉害,物价的狂涨更加惊人,加上与共产党作战的节节失利,蒋介石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当时,蒋管区内一些地方的物价,往往是以上海的行情为转移,跟着涨落。大金钞案过后,蒋介石依然想凭借人力把物价压下去。这时,他想起了黄金荣、杜月笙来。
蒋介石先后几次给黄金荣、杜月笙电报,请他们筹措平定物价的办法。黄金荣与社会上的联系已经很少,很多情况不清楚,但杜月笙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解决这样一个严重问题。
黄金荣为了给总统效力,特要杜月笙找了一批谋士,研究一番之后,便提出了吸收游资的最好办法,是抛售一定数量的物资,使大量法币回笼,市场才可望稳定。
想出这个办法,黄金荣、杜月笙很得意,恰逢孔祥熙来上海,听了连声说:“好,好!”停了一会儿,他又不无担心地说:“只是南京政府控制的东西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