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占各角
潮涨潮落,日升日沉,是大自然永恒的规律。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正当黄金荣如日中天,陶醉于自己的辉煌时刻时,不料却“阴沟”里翻船,因露兰春而被卢永祥之子绑架,受尽折磨,虽然杜、张二人全力相救,但颓势已定,原因在哪里?
黄金荣在荣记共舞台,拥有两名全国顶尖的红角名伶,一位是秦腔文武花旦筱金铃,还有一位就是露兰春。
黄金荣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却从高高的霸主位子上跌下来,得从露兰春说起。
露兰春生于1898年,汉口人,自幼丧父,不知姓名,后由养父张师(江苏扬州人)收养,师从名伶李吉瑞、小达子学京剧,取艺名露兰春。
这一年露兰春从武汉来沪,18不到17有余,长得唇红齿白婷婷玉立,光艳照人且才艺出众,一口地道的京腔令沪上人人倾倒。
这露兰春因初出茅庐,北京很少有人邀她演出。这次上海共舞台戏院所以请她来演出,是为了少出包银。露兰春随同几个配角和琴师来沪以后,为了在这里创出牌子,也不计较包银多寡。
露兰春虽是坤角,但学的却是余派的须生戏,如《搜孤救孤》、《文昭关》、《捉放曹》、《祢衡骂曹》、《失空斩》等等,都是她拿手的剧目。更兼她年华将近双十,眉清目秀,面不敷粉而自白,唇不点朱而自红,两目脉脉含情,倒有俊俏飒爽之气。
露兰春到了上海,在按目的陪同下拜过阔佬和流氓,又在报纸登了广告,头二天的打炮戏居然卖得满座。
过去凡是京津名角儿来沪登台演出,如若头三天打不响,不但戏院老板倒霉,这个角儿以后就更要触霉头。因此,到上海来的角儿,对这头三天都十分重视。正因为这一点,最拿手的剧目,都排列在这三天的戏码上。
露兰春头三天卖得满座,戏院里生意兴隆,财运亨通,老板黄金荣自然非常高兴,免不了要摆酒设宴,祝贺她一举成名。听到老板摆筵请客,露兰春当然应邀赴宴。
谁知黄金荣这次摆宴请客,是不怀好意的。因为他看到露兰春长得体态轻盈,面貌生得清秀俊俏,早已心猿意马,控制不住。又打听到露兰春随身只有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年老的跟包,便认为这只孤莺儿是随手可擒的。于是就以请客为诱饵,把露兰春引上钩。
在宴席上,黄金荣显得格外轻松,对着露兰春的面,流露出一副贪馋相。同席吃酒的陪客们,原都是黄金荣肚里的蛔虫,一个个鉴貌观色,不要黄金荣再说下文,早已心领神会,无不竭力替老头子拉马牵缰,整鞍就骑。
过去有些卖艺说唱的坤角儿,往往是被迫失身。若是洁身自好,就没有她们所走的路。露兰春来上海演出,本想显身扬名,但由于她初出茅庐,未见世情,就在这班流氓的软硬兼施下,陷入黄金荣的陷阱之中。
为了在上海滩这个大码头演下去,露兰春只好委曲求全。黄金荣将钧培里七号住宅粉刷一新,把露兰春安顿在那里住下。
几天后,有人来向露兰春做媒:“露老板吉星高照,我们的黄老板铁板钉钉子看上你了。”露兰春说不愿意。但当晚,黄金荣就来了,硬是上了露兰春的床。夜里,露兰春无意中摸到黄金荣的麻脸,感觉到一阵恶心,呕吐不止。
睡过露兰春之后,黄金荣便天天到共舞台去给她捧场,这露兰春在上海红得太艳、发紫、身价陡增,银洋大把大把地赚。
却说这黄金荣虽是个混世魔王,但在他的老婆林桂生面前,却惧怕得赛似老鼠见了猫一样。林桂生把黄金荣看管得特别严厉,既不准他在外面和女人厮混,又不许他每日超时晚归。如发现形迹可疑,答言支吾,便对他像提审囚犯一样,务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毫不放松。
黄金荣呢,如想偷“鸡”,也自有他的妙招,到巡捕房写一封公文,盖上一个印戳,说他要到外地去侦探案子,多少天不回家。于是,这些天他便泡在女人窝里。
如今黄金荣在外面私姘了女伶露兰春做野外鸳鸯,不管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们做得多么天衣无缝,隐瞒得如何密无痕迹,但他在外面的行动,还是被林桂生知道了。
旧中国的一所鸦片烟馆林桂生知道这些情况后,顿时横眉怒目,黄脸转青,浑身的醋劲,一齐涌上心头。她双脚一跺,下得楼堂,乘上汽车,直奔露兰春的住处而去。
但她又转而自思,独自一人犹恐力量不足,好在手下还有一帮“十姐妹”,于是立即派人邀上门来,共商对策,非要把露兰春这只小莺儿活抓到手,切腿断翅,剥皮抽筋,方消心头之恨。
隔不多时,“十姐妹”相继到来,听罢介绍,个个摩拳擦掌,怒气难平。
大阿姐强盗金绣,虽已年近花甲,但是精神抖擞,其余的也不减当年。
林桂生在先开路,统率众姐妹,前呼后拥,出得门口,分乘两辆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开到钧培里,跳下汽车,前去活捉露兰春。
谁知进得门去,举目四望,楼上楼下却是空荡荡的杳无一人。进入前楼房间,眼看床上只有一叠崭新的被褥,打开橱门看时,也不见任何衣服,登时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林桂生等人不问便知,这露兰春早已得到密报,高飞远走。如果露兰春不事先逃避,倘被她们抓住,纵然不被这班女流氓五马分尸,也要打个半死不活。
可是,走了和尚走不了庙,捉不着臭虫打草苫。林桂生看到房间里家具齐全,如同新房一般,一见之下,怎不使她因嫉生恨!
也不知哪里来的狠劲,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起处,只听得乒乒乓乓汇成一片。霎时间打砸得橱破床塌,帐碎被烂,桌倾椅翻,玻璃掷地哗哗响,杯盘飞大啪啪碎。家具什物,被砸得支离破碎。
虽然如此,于心尚难泄愤,恨不得把房屋一脚踏平,才解心头之气。没有捉到露兰春,对黄金荣就更加愤恨。
当晚,黄金荣硬着头皮回得家来,尚未进入大烟室,林桂生就窜下楼来。那模样简直赛似站在阎王旁边的鬼王,也不答话,便扑将上来,一头撞在黄金荣怀里,连骂带哭,手抓脚踢,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麻皮吞下肚去。
这黄金荣虽然惧内,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他也不甘示弱,就伸出芭蕉扇般的大手,啪啪两下打在林桂生的脸上。
这两个耳光不打犹可,既打在林桂生的脸上,那还得了!雌老虎咆哮起来了。
自从他们结为夫妻以来,彼此虽曾吵闹过几次,但每次总是林桂生占着上风,如今挨这耳光,在她还是破天荒第一遭,怎肯与他罢休!
只见林桂生不顾一切,把头发甩散,又向黄金荣撞去,定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这时,黄金荣也不肯相让,两人扭成一团。一个是情愿豁出一条命,要与黄金荣拼个死活;一个是手下不买账,非要打得对方叫饶方休。
林桂生和黄金荣打得难解难分,在场的众男女仆佣和门徒们,看到这样扭打下去,定要打出人命来,于是都不约而同地冲将上去,强行劝架。
男的拉男的,女的拖女的,好不容易才把林桂生拖上二楼,把黄金荣拉到后房的大烟间里,但这场醋海风波并未就此平息。
林桂生眼前吃了这个大亏,更不肯就此罢休。上得楼后,仍是连哭带号,把几架上摆的檀木架大时钟、花瓶和细瓷大罗汉等,砸得支离破碎,狼藉满地。
由于她不顾一切地乱摔乱砸,右手被划了个大口子,鲜红的血直淌。女佣们急忙取来止血药水和纱布,替她包扎,她还是暴跳不止。
正在这时,只见从楼梯上急步上来两对男女。这两个男的是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个女的,便是他们的眷属。原来他们接到黄家管家的电话,得悉林桂生在家大砸醋坛子,马上乘汽车一同赶来。
他们来到黄金荣的大烟间,只见他面带怒容,躺在烟榻上默不作声。听到楼堂上哭声不止,又急忙快步登楼,见林桂生披头散发,伏在桌上仍在跺着脚号哭,地板上满是破烂的器皿,知道今晚这场祸事不轻。
杜月笙急忙抢步来到桂生姐身边,好言劝道:“师娘你同先生是多年的老夫妻了,先生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吵闹下去了。如今我向师娘担保,定叫先生和她断绝来往,师娘买我一个面子,我决不会使师娘失望。”
张啸林在旁也随声附和,要师娘消消气,其他女眷和女佣们七手八脚,重新给她包扎手指,擦去脸上的血迹泪痕。
桂生姐听到杜月笙口口声声师娘长师娘短的,一肚子的怒火也就渐渐熄灭。这时,大伙又把她连劝带拖地拉进卧室,这场醋海风波才暂告平息。
杜月笙和张啸林转身下楼,回到黄金荣的大烟室,两人斡旋了一番,来打圆场。不过,黄金荣的情绪迥异往昔,三人坐在一起,话题却不多。
杜月笙看看怀表,已过午夜一时,随向黄金荣面前安慰一番。叫人唤下女眷,才和张啸林各乘汽车回家。
次日,黄金荣外出办事,“十姐妹”得到这个消息,也来解劝。怎奈林桂生尝了黄金荣的拳脚,被打得余痛难息,就记恨在心。
因为有了这层隔阂,从此两人的感情如同冰炭,失去了家庭的和睦。
再说杜月笙在师娘林桂生面前,曾经拍胸担保先生和露兰春一刀两断的事,于是便向黄金荣提出这个要求,黄金荣也曾允诺,杜月笙认为这件事可以烟消云散了。
可是过不了几天,杜月笙听到露兰春借住在英租界的爵禄饭店,黄金荣对她仍藕断丝连,常常到饭店与她厮混,便暗自思忖:如若这样下去,岂不要闹出人命来。
他一边再劝黄金荣,一方面又单独来到爵禄饭店,面见露兰春。
露兰春看到杜月笙亲自前来,急忙躬身招待。
其实露兰春对杜月笙早有情意,杜月笙也觊觎已久,怎奈黄金荣是他的师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天杜月笙并不想占有露兰春,只是要她赶快离开黄金荣,远走高飞,因此,开始两人便“公事公办”。
中国电影无声片时代,上海最著名的女演员阮玲玉,坦演不同类型、不同性格的女性角色杜月笙说:“我看你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策。若是迟迟不走,还想留恋上海,万一走漏了风声,被林桂生知道,她岂肯放过你!到那时,恐怕连你的性命也难保全。你要再思再想。”
接着,杜月笙就把黄金荣和林桂生怎样反目和林桂生如何凶悍,又讲述了一遍。
露兰春听到这一番话后,便急忙答道:“谁愿留在上海!我早想回北京去,怎奈他不给我钱,我怎么能回去呢?”
杜月笙答道:“这个事情好办!”随在皮夹内取出一迭钞票来,交给露兰春,又说道:“这些钞票你拿去,希望你赶快离开上海。”
露兰春接过钞票连连道谢。
露兰春说着杜月笙便要告辞,露兰春脉脉含情地说道:“二先生先别走,我的卧室里还有一本我演戏的剧照,难道你不想看看吗?”
杜月笙已知其意,心想,反正你已不属于师父了,过两天后就要离开上海了,我何不在你身上享受享受,再说家中那个老婆整天也看腻了,不如玩新鲜的。
“好,我去看看。”杜月笙起身走进卧室。
露兰春急步走到洗手处,重新整容画眉,换了套衣服,走进卧室里。
杜月笙进入卧室内,抬头便见一幅仿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挂在壁间,两边有一副对联:嫩寒锁梦因春色,芳气袭人是酒香。图与对联下,横着一张仿红木条桌,上面陈设着一面椭圆大镜子,青花瓷瓶,瓶中插了三五支雉鸡羽毛。房中左边是一顶连珠帐,罩着一张梨花心木大床。
杜月笙一看便知,这一切陈设,是模仿《红楼梦》里秦可卿的闺房模式。
杜月笙坐在床边的一个沙发上,等着露兰春把影集拿来。这时露兰春走了进来,她穿了件无袖印度绸睡衣,大红色底子上缀着一朵朵嫩黄的小花,滚边是嵌金线的墨绿丝绒。由于领口开得很低,使人想到她的身子如同成熟的葡萄,甜香四溢,色泽诱人。
杜月笙看呆了,站了起来。
露兰春柔气柔声地说:“我们跳个舞吧。”
杜月笙机械地走近露兰春,随后抱着她的细腰,双脚在地板上移来移去……
一个星期以后,当杜月笙得知露兰春并没有离开上海,而是另租一个地方同黄金荣厮混,并且还在共舞台上演戏的时候,他知道,露兰春已经惹祸上身了。
其实,杜月笙猜得不错,但也不全对,因为祸事是惹出来了,但不是从凶悍的桂生姐身上引发的。
那这惹事又从何而来呢?
抢女人被绑
露兰春唱红上海滩后,便引来不少粉蝶,其中有个人到共舞台看了几次戏,一下子被露兰春迷住了。只要有露兰春登场,他每场必到,捧场、献花,到后台约请吃饭,简直到了日思夜想的程度。
这个人叫卢筱嘉。
卢筱嘉是何许人呢?是浙江省督军卢永祥的儿子。
1915年,袁世凯亲信、上海镇守使郑汝成被陈其美在外白渡桥炸死,上海落人了军阀卢永祥之手。1919年,卢永祥升任浙江督军,派其部将何丰林接替淞沪护军使。
那时候,上海名义上受江苏督军齐燮元的管辖,而实际上,上海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则事事听命于浙江督军卢永祥。所以,上海实质上成了卢永祥的势力范围。
上海青帮首领,黄金荣的得意弟子杜月笙第一次直奉战争以后,直系军阀战胜了皖系与奉系,控制了北京政府,直系首领曹锟、吴佩孚掌握了中央政府大权。
皖系的段祺瑞、奉系的张作霖暗中联络在广州的孙中山先生,成立孙、段、张三角反直系联盟。居间联络的,都派了自己的公子孙科、张学良、段宏业、再加上当时皖系惟一的实力派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时人称他们四人为“四大公子”。
这卢筱嘉年方二十有二,长在上海,寻花问柳,过着一掷千金的花花公子生活。他在上海横冲直撞,如花似玉的上海姑娘,也不知被他糟踏了多少。
一天晚上,卢筱嘉带领两名随从,兴冲冲地来到共舞台看戏。那天晚上演的剧目是连台布景戏《天河配》,饰织女的坤伶正是露兰春。
当时上海演出布景戏,经常靠噱头来提取观众的兴趣,如若不卖噱头,再加上功夫手段不行,戏院顷刻就要关门。老板为了赚钱,常叫坤伶用色情动作来吸引观众,把京剧的传统艺术早已付诸东流了。
这天在演出《天河配》时,也胡乱编造了一场织女在天河洗澡的戏,由大世界游乐场梅花歌舞团舞女来演这一场。
那“织女”身穿胸前仅掩两乳的红绸肚兜,下身仅着一条月白色绢丝三角裤,露着两条肥白大腿,在舞台灯光布景的配合下,一边做出妖形怪状的动作,一面突胸叉腿,在扭摆之中,轻摇双臂,舒眉佯笑,配以靡靡之音。
当时在台下的卢筱嘉看了织女洗澡,意犹未足,纵身窜上座椅,一边拍手一边狂喊乱叫:“再脱!再脱,脱光为止。”
顿时,观众的视线一齐集中到他身上,场内秩序大乱。剧场稽查人员当然要出来阻止。谁知道这个花花公子,不但不听劝阻,反而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敢来管老子,瞎了你狗眼的王八羔子!”
这些稽查人员都是黄金荣的门徒,看到这位公子西装革履,金饰佩戴,知道这位恐大有来头,便好心劝阻,使秩序平静了,戏才得以演下去。
由于露兰春身段窈窕,水性无限,媚眼频频,卢筱嘉一眼便看中了她。上海姑娘已不知睡过多少,他不相信,露兰春这样的一个戏子又不是黄花闺女,自己还能睡不上?
但他并不知道,露兰春这朵嫩嫩的鲜花,已经插在了黄金荣的麻脸上,别人只可在台下远视,不可就近亵玩。
黄金荣得到门徒的报告:说《天河配》在演出时,有一公子捣乱,此人极有派头,可能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公子。我们怕是老头子请来的客人,没敢对他动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