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烟由远洋轮船从海外运来,为了避免码头上军警的检查,必须先把违禁的鸦片烟卸下来。他们卸货的方式非常巧妙,算准了每夜黄浦江涨潮的时候,把装满烟土的麻袋一只只往水里抛。
“土麻袋”浮在水面,体积大,目标显著。等到潮汐退时,水势倒灌,或由舢舨捞起运走,或由预伏在岸边的好手,利用竹竿挠钩,再一袋一袋钩上岸。
这个秘密很快被其他人知道,他们立刻如法炮制,驾舢舨的驾舢舨,使挠钩的使挠钩,照样“接土”。一捞到或是一钩到,上了岸装上车子就跑。江面宽阔,土商人手少,有时在江上遇见了,也无法可想。上了岸,英界、法界、华界,错综复杂,各有各的势力范围,你找谁去?
当时的土栈,都设在新开河民国路一带,因为这里为华洋接界处,便于掩护。土栈运货,把鸦片分装在铁皮煤油箱里,由土栈里一箱箱的搬进搬出。
抢土者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驾着马车,车中藏有原先装货的煤油箱外套的木匣子,在运货的队伍附近转悠,瞅准一个机会,他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木匣套在煤油箱上,搬上马车就逃,令运土者措手不及,顾此失彼,无法追赶。
这种抢法,叫“套箱”。
另外还有拦路抢劫、打闷棍等,令土商防不胜防。当年上海最厉害的“抢土”者,是“大小八股党”。
上海的弄堂房子,前门和后门同样的重要,两者都是出入通道。只不过进进出出的人,走前门和走后门,身份地位及接洽的事情大不相同。
事事留心的杜月笙,到黄公馆后,很快看出黄公馆有两大系统。常走前门的,江南制造局设计制造的吃水浅、载重量大、行驶长江上游的客轮是黄金荣公事上的客人和兄弟,在后门厨房进出的,是杜月笙的小兄弟们。其实厨房是变相的客厅,而马祥生这个打杂的就是联络员。
杜月笙经过多次观察发现,黄公馆明里是黄金荣办公事,暗里则由桂生姐策划指挥。实际上,桂生姐要比黄金荣忙得多。她在忙什么呢?她忙的居然是“抢土”、“包赌”。
抢土案件越来越多,杀人越货,时有所闻,杀人伤人涉及刑案,捕房不能不管,但却又无从下手。外国人无法,只能责成黄金荣尽力破案。
黄金荣请来相关人士,秘密会商,当他洞悉内情,他顿时便感到这案子十分棘手。有这么一桩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源,那些江湖朋友怎能罢手不干呢?所以,黄金荣一连多日唉声叹气。
桂生姐见他这么烦恼,便再三追问。黄金荣把事情一说,桂生姐不觉怦然心动。她觉得,这“土”里的确大有文章可做。
要想做无本生意,再没有比“抢土”更简单便利、利润惊人的了。抢到一袋或一箱土,便是洋元上万,而且所冒的风险并不大。桂生姐经过一夜的深思,想出了一个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办法。同时,她舌翻莲花,说服了她的探长丈夫。
黄金荣答应按桂生姐的办法去做,由他和桂生姐兵分二路,双管齐下。
桂生姐的意思,土商那面,因是违禁贩毒,纵使损失颇重,也无法公然出面,请求捕房查缉。同时,他们都是久闯江湖的人,应该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做这么大的发财生意,落下点甜头给当地码头上的兄弟吃吃,实在算不上什么。
何况,万一两虎相斗,事情闹穿,吃大亏的必定是土商他们自己。一天损失几包土,权当抽头纳税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抽大烟的人有的是钱。
捕房方面也有两重顾虑,一是因为抢土杀人,出了刑案非办不可;另一方面,他们都暗中得过土商的好处,也要对上商有所交待,所以,办也不好,不办也不好。
但是,如果黄金荣保证不会发生刑事案,而土商也“深明大义”,不再追究的话,外国人就会感觉很好。
抢土的人,三教九流,本地的“好汉”,外来的“英雄”,可以说是庞杂歧异,无所不有。这种乱哄哄的现象应该得到有效的控制。
在桂生姐的授意下,黄金荣专门组织了一支“别动队”,半公开地武装押送烟土,土商们每次出一部分“土”作为保护费,由黄金荣收取。
那些单独行动的各路劫贼,与黄金荣的别动队较量过几次,都大败而归。反过来,不少人只好求黄金荣,赏口饭吃,黄金荣便把这些人也拉进了别动队,长期护“土”,定期发“土”。这一下,黄金荣的油水可足了。
桂生姐不但要丈夫公开分“土”,自己也加入到抢土行列。
杜月笙这次十分有幸,成了桂生姐的左右膀。
有人向桂生姐报告,英租界巡捕房的探长沈杏山和水警营、缉私队的郭海山、戴步祥、谢葆生等人,利用工作之便,从抢土到包运烟土收保护费,全包了下来。收到了浮财,除一部分奉送给洋人之外,其余全部落入自己的腰包。这帮家伙个个嘴角冒油,腰缠万贯。
桂生姐听完,愤愤地说:“这块肥肉,绝不能让沈杏山那帮人独吞!月笙,我限你三天,一定想出办法来!”
杜月笙胸有成竹地说:“我有个主意,请师母定夺。”
杜月笙见桂生姐点点头,便凑到她身边说:“沈杏山那帮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谢葆生便不满沈杏山的霸道,如果我们把谢葆生拉过来,作为内应,那我们就可以掌握他们每次运土的时间和地点,到时候,抢起土来,不就十拿九稳了。”
“怎样能把谢葆生拉过来呢?”
“师母,你不知道,这谢葆生和我有生死之交。”
“说来听听。”
原来,杜月笙还在签子福生手底下混的时候,谢葆生一次因为嫖一个妓女和陈世昌争执起来,双方便大打出手。谢葆生不敌,拔腿便跑,被陈世昌等人捉住了,对他要施“扒皮”、“抽筋”的大刑。
正在就要执行之际,杜月笙心中不忍,便下跪求情,谎称谢葆生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救下他这条命。从此后,俩人关系日渐亲密,结成刎颈之交。
桂生姐听完杜月笙的叙述后,便说道:“以后,这方面的事情全权由你负责。”
杜月笙还真没让桂生姐失望,第一次出手便抢得乌黑锃亮的“川土”足足有两千两,让桂生姐乐得嘴都合不拢。
以后的每次抢土,杜月笙都安排得天衣无缝,次次成功。
杜月笙的地位在黄公馆大大提高了。他不但成了桂生姐的左膀右臂,而且还成了黄金荣大小事情的智囊,来到黄公馆的达官贵人、富豪巨贾都得由他接待。
坐在黄公馆里,看着整日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杜月笙觉得,自己绝不能够一辈子呆在这里。否则,就是到死,他也只不过是精明、称职的管家而已。
“我要有自己的公馆!要有自己的汽车,自己的司机,自己的秘书,自己的管家,自己的一切!”在一个有月光的夜晚,他漫步在黄家公馆后院的湘妃竹间,望着月下森严的房舍暗暗发誓。
那段日子,杜月笙心里常常蠢蠢欲动。他三天两头走出黄宅,一家妓院接一家妓院去寻找,寻找那些让他看着更加冲动的妓女。他只要看见满意的,从不在乎多少钱。
他太需要发泄了。他心里的欲望之火越发泄越旺。他自己常常担心,自己是否会被这把火给烧死。
杜月笙的这一切,被桂生姐看在眼里。她以为,杜月笙如此,仅仅是因为需要女人。她想,这是一个得力的干将,必须牢牢抓在手中,要是老让他在外面睡妓女,被一个女奸细勾上,就坏大事了。
必须给他安家找女人,稳住他的心。不过,女人也难免会吹枕头风,要是找得不恰当,便会从自己手里把他拉出去。这样当然也不好。她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牢靠的办法——把自己苏州的亲戚沈月英嫁给他。
有一天晚上,桂生姐躺在后院藤椅上,杜月笙陪坐在一旁说着闲话,同时操着一把水果刀,手指灵巧地给师母削着苹果。
“月笙,你要交好运了!”桂生姐神秘地说。
“嗯?啥好运?”
“看你两颊红红的,可是要交桃花运啦!”
“师母,别开玩笑了,哪里有什么桃花运?”
“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你看上次来做客的苏州阿四,怎么样?”桂生姐不理会他的话,马上说到实质性的问题上去,“要是不嫌弃,我做主把她娶过来。”
杜月笙知道,这姑娘叫沈月英,小名阿四。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好是好,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落脚之处,在灶披间,能结婚吗?”
“嗳,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办喜事的一切费用、新房、酒席,我全给你包了。”桂生姐接过杜月笙递过来的一个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说:“不过,你得有良心,以后可别忘恩负义哦。”
“我怎么会呢。”
“好,你明天就去找人写个帖子,这两天,我选一个吉日,叫老头子正式收你为徒。以后什么事,我们夫妇都能给你顶着。”
杜月笙来黄公馆做事,和许多下人一样,叫黄金荣师父。
其实,他们都没有递过帖子,不能算是正式的徒弟。
三天后是个吉日,黄金荣在同孚里黄公馆的客厅,接受了杜月笙三拜九叩的大礼,并接过他的门生帖子。
当夜,桂生姐让黄金荣快活过一番之后,问:“你说,杜月笙这小伙子如何?”
“绝顶聪明,没说的。”
“我也觉得他将来定会有大出息。所以,我不但叫你收他为徒,而且还要把苏州的阿四许配给他。”
“倒也合适。”
“过几天我就想把这事办掉。你这做师父的,打算怎样帮忙?”
“要用钱,叫他到账房里去拿,要面子,对外就说是我亲自做的媒。”
桂生姐笑了笑,摇摇头。
“这样还不行,你要怎么办?”
“我要你帮他做一件事情。”
“哪件?”
“法租界的三只赌台,你拨一只给月笙,让他自己有个财源。”
黄金荣有些为难了:“他能撑得起台面吗?”
其实,黄金荣说的是真心话。所谓赌台。实际上是一家规模宏大、包罗万象的赌场,开赌场的,都是拥资百万,财富惊人的广东大亨。
说起来,令黄金荣对杜月笙另眼相看的,是这样一件事情。一年冬天,黄金荣的小生日,按照惯例门徒等手下人都要备好礼物前来拜寿。但杜月笙并未到来。黄金荣有些纳闷,便问左右:小赤佬那怎么没来给我拜寿?知情者说:小杜这几天生意不好(指没有抢到鸦片等),一些小弟兄伙食开不出了,小杜把自己的衣裳送到当铺去换钱了,没有衣裳所以不能来祝寿了。黄金荣听了,不禁叹道:小杜为人还真讲义气啊。
现在要拨一只赌台给杜月笙,那就要他负责一片赌场的安全,而这种所谓的安全,不仅仅是抱台脚,保保镖,免得被人抢砸、偷盗、讹诈,而是要把上自外国衙门,下自强盗瘪三、三教九流、四面八方的人,全都摆得平,拢得转,使得赌场安然无事,闷头发财。
桂生姐觉得黄金荣也不是说的没有道理,便降低了标准,说:“这样吧,先拨一只赌台,暂时要他管理,先查看一段时间,如果玩得转的话,就拨给他;如果玩不转,再收归己有,不行吗?”
黄金荣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
杜月笙自从掌握了这一只赌台后,便兢兢业业,四方周旋。结果他的赌台不但能正常运转,还比金廷荪和顾掌生那两只赌台的利润还要丰厚,桂生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当即决定,这张赌台以后就拨给他了。
1915年的春天,杜月笙结婚了。黄金荣做了媒人。初出茅庐的杜月笙对黄金荣忠心耿耿,为黄金荣在上海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诸如涉足鸦片业壮大实力,策划张啸林的加盟等等。
拉拢张啸林
除了杜月笙投师黄门,对黄金荣的势力增加起到很大作用外,还有一个人的加入,使黄金荣获得了统治上海的皖系军阀的某种庇护,地位更加特殊。这个人就是张啸林。
1877年6月14日阴历五月初四,杭州湾的气候已渐渐热起来。在通往原属浙江宁波府慈溪县的一个偏僻乡村的田间小路上,一位衣着褴褛的中年人,身后背着木工工具,正迈着疲乏的步子,往家里走去。
当他听见从自己破旧的茅屋里传来婴儿的阵阵啼哭声时,不由地加快脚步,气喘吁吁地向家门口奔了起来。这个原来日子过得就比较清苦的木匠家庭,从这天起又添了一个男孩。他,就是张啸林。
张啸林,排行第二,哥哥叫大林,故父母为他取名小林,乳名阿虎,后更名为寅。啸林这个名字,是他在上海当流氓出了名后才改的。因为张啸林乳名阿虎,取“猛虎啸于林”之意,以显示其“高雅”。
1897年,张啸林20岁。全家在乡下实在难以度日,不得不背井离乡,移居到离慈溪一百四十多公里的杭州拱宸桥。张啸林与大林一起进了杭州一家织造绸缎的机房当学徒。
但是,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专同地痞流氓为伍,不时纠众滋事,寻衅打架,不几年,就被机房老板开除了。
1903年,张啸林迫于生计,考入了浙江武备学堂。在校与同学周凤歧、夏超、张载阳等人结为密友,这是后来他能够同一些军阀勾搭上的由来。
说起张啸林和张载阳的相识,还有一段故事值得一提。
张载阳是浙江兰溪人,这年春节过后,张载阳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长袍马褂,一手拎着一只藤条箱,一手提个铺盖卷儿,从南星桥码头上岸后,好不容易从一大群挑夫、车夫、旅店拉客人的包围中冲了出来,将行李放在一爿茶馆门口,站定喘口气。
当他用袖子管擦擦额上的汗珠,弯腰伸手去提藤条箱时,却被一只穿双梁棉鞋的大脚踏住了。
“先生,这是我的箱子,请挪开脚。”
“放两块龙洋出来,我们给你搬。”一个戴毡帽的无赖开口说,还对身后的另一个无赖挤了挤眼睛。
“我自己的行李不需要别人效劳。”
“效劳不效劳,都得付两块龙洋。”
“要是不给呢?”张载阳火了。
“休想拿走箱子。”
“真的吗?”
“你试试。”无赖说着左脚用力一踹,啪嗒一声竟把藤条箱踏扁了,接着,那无赖又飞起一脚,将箱子踢出丈把远。
张载阳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想不到刚踏上杭州的地皮,便受这般窝囊气,怒从胆边生,提起右腿,朝着那无赖的裤裆底下狠命踢去。
“啊哟!”那无赖一声惨叫,便弓着身子,双手捧着被踢碎了的卵子缩成一团,痛得在地上打滚。旁边几个无赖见同伴被踢,便一拥而上,混战起来。
几个无赖围着张载阳厮打,那张载阳却毫不畏惧,只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孤立无援,难以取胜。
正在这危急时分,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喝一声,有个粗壮青年跳进圈内,反手从后背抓住一个无赖的衣领,将人高高举起,往屋边的露天茅坑里一扔。扑通一声,无赖一头栽入臭大粪坑里去了。
旁边的几个同党见了,吓出了小命,一窝蜂地四散逃走了。
这粗壮青年便是张啸林。他今日去投考武备学堂,恰巧路过这儿,拔拳相助,与张载阳正好一路。他们一道考入学堂,从此成了莫逆之交。
浙江武备学堂是个专门培养军事人才的学校。张啸林在入学以前已染上了地痞流氓的恶习,入学后不是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而是用在与官府衙门的勾搭上,想以此为资本,抬高自己的地位,扩张自己的流氓势力。
他还未毕业就离开了浙江武备学堂,拜杭州府衙门的一个探目李休堂为先生,充当李休堂的跑腿。
不久,他依仗地方官府的支持,在拱宸桥一带开一爿茶馆,以此作为结交地痞流氓、聚赌敲诈的据点。
1907年,张啸林结识了杭州一个外号叫“马浪荡”的江湖艺人。马浪荡本名叫陈效岐,原是个唱滩簧的。
滩簧是苏州、上海、杭州、宁波等地流行的一种曲艺。陈效岐每次出堂会,就让张啸林帮着扛丝弦家什,演完一场后赏他几文钱。
次年10月,在清政府曾任武英殿大学士的杭州人王文韶病死。出殡那天,陈效岐受雇扮戏参加送葬行列,张啸林便伴在陈的身边。
出殡队伍经过日本租界清河坊,张啸林无意撞倒了一位看热闹的日本小孩。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住在清河坊的日本入倾巷而出,拦住王府的孝帏,强行勒索赔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