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吴佩孚全传
15478200000053

第53章 当年秀才变军王,官场杀场任徜徉(1)

北京城里的民国第六任大总统徐世昌,当直奉之战初起,他安然坐在大总统府里,也是每天留心战况,坐候两军胜负早决,然后再由胜方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徐东海嗜诗如命,尽管城外直奉搆战,炮火连天,诗友如赵尔巽、周树模辈,都因为避难而风流云散,但是徐大总统依然诗兴不减,每天照旧吟哦。在战事期中,他所作的诗有《闻炮声有感》,《闻北伐有感》和《寄张曹两巡阅使》等首,在《闻炮声有感》诗中,尤有斥责感喟之语,如——

“藐躬惭薄德,何日见升平?”

每日深夜,人静更深,徐大总统必命左右安排香案,由他亲自拈香,远屏近侍,向苍天喃喃祝祷,他究竟是祷祝奉军胜利,还是祈求直军凯旋,则由于近侍隔得太远,从来不曾有人听得真切。

不过,若说徐大总统也跟二赵一样,苦候消息,把握机会,邀一次“意外”奇功,其实也不为过。当豫变发生,正值奉军中路大败,西、东两线吃紧,徐大总统便无须祷告,即已觇知洛吴胜利在握,趁曹锟备一纸具文,呈报大总统,徐世昌便先意承旨,帮吴佩孚板下脸来,对赵倜、赵杰怒言相向,严厉惩处,给二赵下了这么一道“号令不出于都门”的大总统令:

“据直鲁豫巡阅使曹锟电呈:据驻郑旅长靳云鹗、王为蔚等报称,‘河南第一师师长赵杰,率领所部,袭攻郑许,职旅迫不得已,竭力抵御’等情,查郑许向由该两旅驻守,赵杰竟敢声言驱逐,径行袭击。已电饬该旅长等,‘固守原防,弗得轻进’等语,豫省地方紧要,该师长赵杰身为将领,岂容任意称兵,扰乱防境?首即行褫夺官职,并勋位勋章,交河南督军赵倜,依法讯办,以肃军纪,此令!”

隔一天,赵倜伏击冯玉祥的具文又到,徐大总统再次下令,河南督军撤职查办,改任冯玉祥为河南督军,递遗陕西督军缺,由刘镇华兼署。

徐世昌是何以当机立断,下了赌注,押准吴佩孚必胜的呢?原来,自吴佩孚大胜中路奉军,改装回良乡,指挥西路战事,他早已晓得自他督阵中路以后,一连几天,西路前敌指挥孙岳,都能遵照他的指示,以攻为守;每日出击,虽然折兵不少,却是确保了南岗洼战线,而且迭次予奉敌重创,奉军势大,直军危急的时候,孙岳便调那么两三架飞机,丢些轻磅炸弹,吓唬吓唬奉军弟兄,阻遏一下攻势。

尤且,孙岳更一一遵照吴佩孚自中路发来的密令,用吴佩孚的妙着,尽量消耗奉军的弹药。以往,直军一见奉军的炮弹将到,便使出吴总司令的避弹法,尽可能地钻进树林子里,后来吴佩孚又将这独出心裁的避弹法,加以变化,他让弟兄们一入树林,马上就穿过树林逃跑,奉军炮兵,总以为直军还在林子里躲着,于是持续不断,发炮猛轰,直把树林夷平为止,这一来,奉军的炮弹损失便大了。还有往先打冲锋,每每一团一营,作为一波,往后他便使冲锋波减少到二三十人,而奉军那边,则直军每冲一次,重炮便得猛轰一阵,人多人少,炮弹照样的消耗。

有这许多使奉军浪掷弹药的妙方,使当时驻北京的外国武官,都为奉军嗟叹,他们说:

“这么样滥用炮火,即令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激烈的战役,亦从未之见。”

滥用炮火的结果,是五月三日晚上,奉军携出关外的炮弹全部打光了。五月三日清早,吴佩孚赶到西路前线,他着实嘉勉了孙岳几句,然后便决定战略:奉军既乏炮弹,重炮已成废物,双方火力均等,不妨全面进扑。三日傍晚,他跟曹三爷的老把弟张景惠开个玩笑,派两架飞机,低飞到长辛店张景惠的指挥部去丢炸弹。炸弹一下,张景惠十分骇怕,当即带了几名卫士,各骑快马,飞奔到卢沟桥的后头,丰台镇上去躲飞机。

张景惠轻离阵地,吴佩孚正好趁西路奉军指挥之人,发动总攻。当晚,灯光昏暗,人影幢幢,他在临时设立的总司令部,运筹帷幄,分派人马,西路将领,人人面容严肃,坐在大会议桌两旁,恭候吴佩孚发号施令,可是吴佩孚注视摊在桌上的地图,沉吟不语,一室静默,连针落地都听得见,久久,孙岳忍不住了,他想提醒吴玉帅,轻轻地喊了一声:

“总司令!”

于是,吴佩孚站了起来,指挥棒在大地图上指指点点,说出这次全线总攻击,他的作战计划:

“我要你们在明后两日,一战成功,把当面的奉军,全部击溃。直奉之役,胜负便决于这一仗……”

吴佩孚说他用的是复线迂回,三路进击的打法,正面由张福来率领,发动全面攻击,冲突长辛店方面的敌阵,第二路,由他亲自带队,迂回到长辛店的背后,侧击卢沟桥。奉军一定以为直军攻势只有这两路了。不然,吴佩孚还有奇兵突击,他派孙岳领着一支精锐,昼夜不停,绕道北京城西80里,离直军阵线200余里的西山马鞍山,然后改而向南,长驱直入,攻击卢沟桥到丰台之线,使奉军以为我飞将军自天而降。

他算定了时间,一日两夜后孙岳从奉军背后杀来,正好是长辛店奉军退却,和卢沟桥守军合在一处,跟裹在当中的他自己,以及急起直追的张福来,展开一团混战之时,孙岳的一支兵自北边马鞍山打一个冲锋,恰好在决定时刻来到,奉军再多,三面迎敌,孙部来又大出他们意外,这一仗直军可以稳操胜券,大有斩获,不怕奉军不败,不溃。

“前两天我们奇袭过三家店,”吴佩孚最后告诉孙岳,“打那仗的弟兄对于直赴马鞍山的路径很熟,禹行(孙岳的号)你三小时后出发,半路上,自会有人接应,当你们的向导。”

当孙岳敬礼退下,自去准备长程急行军。吴佩孚则挑选了一个营,授以密计,命他们即刻出发。

这一营人乘着月色朦胧,埋头疾走,将抵长辛店右侧,突然大声鼓噪,伏地射击,奉军起初慌乱了一阵,及后听听枪声不密,晓得来攻之敌,人数不多,于是派出大队,一度枪战过后,很容易地将这一营人团团围住。

直军深入腹地,陷身重围,当下便放下枪支,高喊缴械投降。奉军又立“奇功”,不由大喜,但当他们一拥而上,收枪押解俘虏,他们愫然不知,这一营人投降的只不过半数而已,另一半人,都依照吴佩孚授予的锦囊妙计,自动矮了一截,躲进黯黝黝的麦田里头。

当迎击奉军欢天喜地,押解半营俘虏回去,另半营直军便在麦田里蠕蠕而动,他们绕过了长辛店,又去埋伏在卢沟桥前。

直军总攻击开始,奉军突然听见,四面八方都是枪炮与喊杀,摸不透敌方的主攻击部队何在?吴佩孚使张福来师全部向长辛店正面猛扑,又派一个混成旅,占领长辛店西的凤凰山,然后将队伍展开,向奉军两翼迂回攻击其背部,再以精兵数千,由吴佩孚亲自带领,趁奉军四面迎敌,穿越火线绕到卢沟桥头。

长辛店的奉军虽然主帅早已吓跑,又处于四面围攻之险境,但是他们得到总司令张作霖的电话指示,大队援军,即将由榆垡、庞各庄这一条空隙赶来。张作霖叫他们死守长辛店,否则据点一失,将会出现四面楚歌,无路可走。奉军听张总司令这么说了,只好咬紧牙关,死守不退,他们期待援军望眼欲穿,殊不知中路奉军既败,当张作霖好不容易调集守永清、落垡的奉军孤注一掷,赴援长辛店,这一彪军方抵榆垡,便遭到吴佩孚预先部署的重兵迎头痛击,奉军意外受阻,只好又退回去。

四日清晨,长辛店和卢沟桥两大据点,同时遭受直军包围,弹尽援绝,束手待毙。这时候,总司令部不再有消息,却是逃到丰台的张景惠,在直军孙岳两日一夜赶到了马鞍山,奇兵突出,吓得奉军东逃西窜时,急忙下令,两处守军准予突围撤退,而在丰台集中。

双重包围之中紧急撤退,奉军斗志全失,至为狼狈,他们因为到处是敌,不敢轻离铁道线,不分官兵,见着火车便死命挤上去。奉军麇集京汉铁路线上,正好给直军围而歼之,于是,裹伤力战的第十六师师长邹芬投降于门头沟,张景惠的参谋长周子新,旅长田献草阵亡,旅长鲍德山受伤,中级军官伤亡近200,兵见杀1000余名,脱下奉军军装四下溃散的多达两师之众,军粮器械,被直军虏获70余辆列车,益有重炮数十门,机关枪30余挺。至此,奉军精华损失殆尽。

拼命突围终于抵达丰台的奉军,九死一生,偏又找不到张景惠,或者任何奉军单位,车站上只有一个火车头和八列货车,在那儿升火待发。两年来横行京津,不可一世的奉军将士,此刻一个个服装不整,神色恓惶,累累然如丧家之犬,他们还在车站上等待援军或高级军官,俄顷西方角落里枪声大作,一万多精神抖擞,高擎红旗的直军蜂拥而来,月台上的奉军睹状大骇,争先恐后地挤上车去,相互踹踏致死和掉下铁轨被辗的尸首留下五六七十具,幸运挤上车的就匆匆开车逃走,直驶天津。有一队伤兵没来得及赶上,他们纵火破坏了一列满载子弹的车厢,乒乒乓乓,子弹爆发连珠般响,像是在为直军之来放炮仗。

五月四日下午两点钟,吴佩孚抵达丰台,他的第一道命令是派人到北京城里搜购十万只面包,以供降卒伙食。也就在同此一天,在保定欣闻长辛店已克的吴夫人张佩兰,她命副官在保定市上购得罐头牛肉五千。听装饼干一万,乘专车直抵长辛店,亲自犒赏将士,一时欢声如雷,直军将士和降军都在赞颂玉帅和夫人,情绪之热烈几乎忘却大战方过,人人都是锋镝余生。

到了下午六点钟,北京城外,西南一带,已经看不见一个武装奉军,京汉路车站上,煌然贴出直军的安民告示,说明开战经过,列举奉张罪状,并且请老百姓们各安生业,不再惊惶。

这一天在中路永清前线,直军趁吴佩孚亲自督战的胜利余威,将一座永清城三面包围,自上午八时总攻击令下达,白热化的攻城战持续了9个小时之久,一直到下午五点钟,城内的奉军伤亡太重,吃不消了,方始开城逃走。

奉军逃,直军追,追过了安次,追过了杨村,便在杨村南边撞上了西路溃逃的奉军大队,由于人潮汹涌,不知兵马多少,直军起先还呆了一呆,可是这时溃逃的奉军早已无心恋战,他们有的徒手,有的背着枪跑,直军旅长张锡元立刻就判断这些奉军无意迎拒,他毅然决然,下令以少数兵力,一路撵赶追击,这一回,他竟打到奉军总司令部所在的落垡附近了。

留守永清的直军,听说张锡元穷追猛打,都到了落垡,不禁一个个地拍手欢呼,雀跃三百,他能进展得这么快,就说是闪电战也没有这么个快法呀。当下便有弟兄抄起枪杆,大呼小叫:

“咱们尽呆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帮着他们活捉张作霖呀!”

于是整队又出,迎头赶上,攻打杨村,切断奉军的归路,同时作为侧翼攻击,从奉军手中夺来的大炮,这时正好拖来回敬奉军,落垡、杨村炮声隆隆,火光烛天,奉军守不住,第二旅和第八旅,外加总司令部的卫队,纷纷地向廊坊撤退。直军因而一举攻占杨村和落垡。退到廊坊的队伍恰好是自投陷阱,被夹在直军两路大军之间,动弹不得,有一位旅长懊恼万分,说是:“半辈子没打过这种窝囊仗!”羞愤交集,当场拔枪自杀,剩下的奉军心惊肉跳,恓恓惶惶,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两路直军业已开始围攻,开几阵炮便打死了奉军好几百人,其余奉军只好高举白旗,缴械投降,直军得了一千多俘虏,外带子弹八百箱。

张锡元攻进落垡扑了一个空,由于战局逆转,张作霖的总司令部先已搬到了军粮城。四号下午一点钟,张作霖听到直军三路齐进,他曾扬言要亲自到落垡督阵,后来有事耽搁了一下,当晚七点钟他到天津,据报落垡已经失守,张作霖怒不可抑,顿足大骂:

“咱们的队伍,真他妈的不中用!”

第一次直奉之役东路大战,因为王承斌得力,简直没让吴总司令操什么心。四月三十日王承斌赴援任丘城,击退李景林,五月一日李景林死守大城,被王承斌九次挥师冲锋,将大城收复,俘虏了两连奉军,击毙击伤三百余人,李景林再退马厂,王承斌急起直追,加以包围。李景林情急时,只好连番急电,向中路作战的奉军告急求援。

当时,奉军中路总指挥张学良,方克固安、霸县,声威大震,正打得得心应手,二号那天,他在慈茶埠和两旅直军对阵,得了李景林的告急电,立派许兰洲带他的一师人,计有步兵万人,骑兵一旅和炮兵一团,驰往马厂助战。

许兰洲的大队人马,在五月二日下午五时开到,王承斌不怯不惧,分兵抗之,两军决荡,形成拉锯,王承斌进而复退,前后达四次之多。整整打了一夜,马厂战地,已是血流漂杵,尸积如山。苦战到黎明,王承斌的后面,开来了第三师的一部,内中一名狙击手,瞄准了骑马指挥的许兰洲,一枪射去,左臂应声而断,于是奉军不战自乱,放弃马厂,纷纷逃向杨柳青。王承斌挥师急进,缴了1000余名奉军的械,虏获军械子弹无数。

得了马厂,王承斌威风凛凛,精神抖擞,他分一支兵,顺利拿下马厂以南的青县,自己领军北上,直捣天津卫,他连下唐家屯、逼李景林退陈家屯,奉军还想往静海逃跑,这下恼了奉军骁将李景林,他厉声叱止,士兵不理,李景林便拔出手枪来连杀数人——真正是兵败如山倒,奉军官兵不怕李司令的手枪,怯于直军的炮火,仍然像潮水一般的往北退却。李景林拿他们无可奈何,只好捺下一肚皮气,杂在乱军之中,也走静海。

到了静海,奉军因为跑得快,后头的直军一时不及赶上来,喘口气,歇一阵,李景林检点人马,败军集合,还有四旅之众,这一天已经是五月四号,他告诫部下,无论如何不许再退,讵料奉军西路大败的消息,由口耳相递而扬扬沸沸地传开,奉军心慌意乱,无心再战,有一些团长营长,居然收拾细软,悄悄地逃向天津租界。刚好撞上张作霖自军粮城赶到天津,想去落垡督战而落垡已失,他觇知静海迭有高级军官潜逃津门,盛怒之下,派队搜查,果然有一位团长被抓,张作霖不经审问,便命人枭去了他的脑袋。

大势已去,张作霖为了多少保全一点实力,电令李景林,把溃军集中于天津,驱上火车,送回关外。四日下午,撤走不及,直军已攻抵静海城外,奉军一见直军,无不立刻缴械投降。李景林集合他那一旅的残余,整军退往杨柳青。于是从静海到良王庄一线,任由王承斌、张国镕长驱直入,而且一路收俘虏,缴枪械,东路奉军在这一天之内,束手待缚者达七千余名。

这日,李景林率领本部人马退到杨柳青,位置已在天津西北角落,他决心死守,自动掩护奉军撤退。第二天,五月五号,张作霖得了六个火车头,数十节车厢,自军粮城浩浩荡荡地撤退,他带走一万余残军,直奔滦州。这时候,天津城里有李景林的好朋友,得到消息,在兵荒马乱中赶到杨柳青,苦劝李景林:

“张大帅早到滦州啦,你这一支孤军,还守在这里干啥,你还不快走哇?”

李景林慷慨激昂地答道:

“杨柳青一丢,直军就可以长驱直下军粮城。军粮城落入他们之手,京奉交通截断,交通断绝固然不会危及雨帅,可是中路西路,还有多少辽东子弟,唯有指望着从京奉铁路回老家!我李景林只要能在这儿顶一天,我便不走,以招我辽东子弟归去!”

他这位好朋友正是河北老乡,一听他这话,便啐一口痰,高声说道:

“算了罢,芳宸(李景林的号),我看你竟是连根本都忘啦!什么‘招我辽东子弟归去’?难道你不知道你是直隶省大名府枣强县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