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迦笑起来,手一伸便搂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竟然伸出,将那散乱的卷轴捡了过来。
芳菲又不安起来,低着头:“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他的手往下,轻轻刮着她的鼻尖:“小魔鬼,你就是故意的……”
她红了脸,好奇地问:“崔浩就是这么被处死的?”
罗迦长叹一声:“崔浩身材矮小,但是胸中却有百万韬略,北国的扩张,政权的稳定和巩固,都是出自他的政见和主张。但是,崔浩晚年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想记载自己的丰功伟绩,就把北国的历史,如实写下来……”
芳菲想,这也罪不至死啊!而且,当年崔浩之死,牵连了许多汉臣,几乎将北国的汉人大族,全部诛杀殆尽。
“崔浩原本写了这些秘史,不流传也没什么;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找了能工巧匠,将北国历史刻下来,刻在大石头上,据说,光是雕刻费用,就花了三百万两银子。这个大石头一出去,北国的历史当然清清楚楚了,可是,却激怒了北国的君臣,认为是家丑外泄,就下令毁了石头,同时焚毁卷轴,给崔浩随便安了个罪名,将他处死……”
罗迦微微闭上了眼睛:“朕有许多儿子,但是,除了太子之外,平素根本不想和其他儿子太过亲近,长大了,都将他们流放……如果不是为了继承人,朕从来都不喜欢儿子……”
难怪自己怀孕的时候,陛下老是说,最好生个女儿!要是生了女儿,赏赐一定比儿子更加丰厚!
芳菲当时不解,只以为是父亲的天性,现在,方才明白,陛下,心里藏着一个魔鬼!一个可怕的心结。他怀着这样的情绪,外表和太子相处得温情脉脉,但是,就如深入骨髓的寒症一样,这种父子世代相屠的人伦惨剧,却随时在侵蚀着他,让他永远也不得安宁。
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很同情他。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奇怪的感觉,陛下,他绝非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强大。
她问:“太子,他知道此事么?”
罗迦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摇头:“不,他不知道!”
就是为了防止后人知道,才有被摧毁的石刻,有了崔浩等人那么大规模的被诛杀。一应皇族子弟,没有人得知一字半句。当年的老人作古了,剩下的秘史,便消散在风里,只如陛下胸口的一颗朱砂痣——灼热,焦虑,惶恐而颤栗!
只折磨着他一个人。
那是一种温柔的怜惜和同情,这一刻,忘了他所有的不好。她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伸出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的:“陛下,你不要怕!有我呢!”
他惊奇地看着她,心底仿佛被一抹最柔软的春风吹过,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迅速地往心底的最深处坠落。
自己和这个小人儿,在这一刻,如此地亲密无间。比两人恩爱缠绵时更加贴近——那是心的贴近,就算是水乳交融的时刻,也完全比不上的一种亲密。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头埋在她的肩上,靠着她小小的身子支撑。
沉重,陛下如一头沉重的牦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