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忽然起了一股暖意,淡淡的,浅浅的,仿佛冰凉的手脚在逐渐地回复温度。
“芳菲,你不要伤心了……你的孩子……”
她慢慢移开目光,避开了他的关切,看看这深深的宫廷,寂寞的夏日。
“芳菲,你要保重身子……”他想,自己说的都是废话,可是,来探望,就算是废话也得说几句,因为,自己实在太渴望见到她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再走近了一步,看着她的脸庞。长时间的闭门不出,她的脸庞变成了一种出奇的苍白,仿佛整个人都是透明的。
他压低了声音,那么诚挚:“芳菲,宫廷生活就是这样,它永远不会来适应你,唯有你自己去迁就它,顺从它……”
他就是嫔妃争宠的受害者,就算是太子也没有办法,只能战战兢兢地防备,或者反击,自己掌握主动权。心里,对这样的后宫佳丽,已经有越来越深刻的厌恶,可是,他想,自己登基后,会不会还是重蹈父王的覆辙?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听着他的话。
是啊,皇权强大,皇宫浩渺,岂肯迁就凡俗之人?那是一种制度,是几千年来的约定俗成,谁敢去向它挑战?自己去适应它?
她茫然着,不是想不想去适应的问题,也不是不知道适应的方法,只是觉得厌倦,觉得这个富贵的温柔乡那么令人厌恶。
这句话,他本是不想说的,可还是说出口:“芳菲,请你原谅父皇。他这些日子,从未去找过小怜了……”
她微微愕然,仿佛这才想起小怜这么一号人物。其实,陛下去找不找她又能如何?现在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那个夜晚,她是妒忌的,强烈的妒忌和痛恨。现在,却反而不了。
二人默然相对,再也没有任何的语言。
良久,张孃孃等已经在探头探脑了。
太子才叹息一声:“芳菲,你保重。凡事要想开一点。”
她依旧没有回答。
他慢慢转身往前走,脚步十分沉重。
“殿下……”
他遽然回头,见她竟然站起来。身后是红色的褥子,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衣裳,她苍白的面孔,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她的声音那么微小:“殿下,我想回北武当,请你帮我!”
那是平静的请求,却带着强烈的渴望。就如迷路的孩子,渴望着奇迹的出现。太子心里一震,看着她双眼里一闪而过的哀求。
她求自己!芳菲第一次求自己。
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她要求的,不过是这样一件小小的,小小的事情而已!真的是微不足道么?
他微微失神。
她得不到回应,只慢慢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遮住了大大的眼睛。身子在七月的微风里,仿佛有一股冷气慢慢地从脚底上往下窜。
他忽然就亟不可待,恨不得冲上去拥抱她一下——那是一种无可压抑,却已经压抑了许久的初恋情怀。他和安特烈不一样,这位表弟,可以说是她患难与共的朋友;而自己,真真切切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动心,就是为她——感激,怜悯,喜欢,同情,愧疚、自责、气愤、请不自己……种种的滋味萦绕心间,那是心口的一颗朱砂痣,藏着,只有自己能看到。
因为她是冯昭仪,是自己名义上的“庶母”!
二人之间,甚至是母子关系。
一个逾越,便是乱伦。
可是,她求自己!不是以冯昭仪的身份,而是那个在东宫相伴多时的少女的身份,日日的陪伴,日日的照顾,日日的同饮同食,日日的下棋娱乐……许多美好的日子,从来不曾淡忘过。
“芳菲,我尽力而为!”
他的语气那么坚定!
她一怔,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坚定,反而很不习惯,可是,眼里却有了微微的笑意,小小的感激,低低道:“谢谢你,还是你待我好。”
尽管有过欺骗,可是,他的欺骗是迫不得已,更何况,当时他是及时出现,掌握着大局,并未真正让自己涉险。
那是从小得到的红苹果的温暖,一生都不会改变。
真心和假意,还是能区分清楚的,并不会因为受伤,因为痛苦,就不认识这一点了。
她笑着,眉梢眼角间竟然无比的喜气洋洋,充满了活力,然后,慢慢地转身,跟他背道而驰。
朝堂里,罗迦一个人踱来踱去。
“太子殿下求见……”
“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