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人生三段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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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磊落光明度余年

在大洋彼岸,碧海蓝天下,有一位刚刚度过百岁华诞的中国老人,默默送走了陪伴自己72载的爱侣,仍然孤独地度此余生。而在生养他的故土上,各种媒体拼命炒作他的那些奇闻轶事,人们像崇拜英雄一样,深切地关注着这位世纪老人。

2000年7月,香港凤凰卫视播出了四集电视片《世纪行过——张学良传》,观后感慨颇多。也许我和张学良的籍贯都是辽宁海城的缘故,所以心血来潮,到书店和网上,将有关这位东北老乡的资料扫荡一番,读后更增加了对这位传奇人物的浓厚兴趣。

张学良在大陆被尊为“千古功臣”、“民族英雄”,而在台湾则被贬为“叛逆臣子”、“国家罪人”。海峡两岸对一个人的评价如此悬殊,天壤之别,令人感叹。然而正如张学良自己面对镜头坦言讲的那样,历史就是历史,谁也抹杀不了。

想当年,28岁就成了统帅千军万马的少帅,风华正茂,前途无量。36岁时与杨虎城先生发动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不仅改写了中国现代史,也从此改变了自己以后的人生。辗转几十年,与世隔绝的幽居生活,使这位有争议的人物披上了神秘的面纱。留在人们心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帅形象逐渐淡漠。九十年代初,张学良获得真正的自由时,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普普通通的老头儿。在漫长的软禁生活期间,太太以治病为由离他而去,一去不返。而赵四小姐赵一荻则义无反顾,两人相爱相伴,共同度过了许多寂寞艰辛的日子,直到1964年二人终成眷属,给一段浪漫传奇故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山居幽处境,旧雨引心寒。辗转眠不得,枕上泪难干。”张学良的这首诗是他们二人那一段软禁生活的真实写照。

了解研究张学良,就不能不提到蒋介石。一位美国学者一针见血地谈到,没有蒋介石,张学良就什么也不是。因为“西安事变”的起因是蒋介石,又是蒋介石将他软禁达五十多年,使其能够远离纷争和战乱,默默寂寥地消磨时光。与他共同发动“西安事变”的杨虎城先生早已地下作古,对张学良记恨万分、却又迫于蒋夫人压力而不敢置其于死地的蒋介石也死去二十多年,而这位当年的“肇事者”却仍然滋滋有味地活着。历史开了个大玩笑。人生如梦,沧海桑田。许多曾经的风云人物,都已随着时代变迁而淡出历史舞台。假如没有“西安事变”,这位少帅也许会冲锋陷阵,战死沙场;假如没有以后的软禁生活,他也许会春风得意,驰骋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中,尽享荣华富贵,最终沉醉于声色犬马,为世人所遗忘。历史如果那样书写,今天我们恐怕也不会看到这位世纪老人,无忧无虑地回首往事、畅谈人生的珍贵镜头了。

与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的浪漫传奇故事同样让人倍感兴趣的,是二人的生命异常顽强,真是不可思议。电视片的制片人郭冠英先生讲,二人这么长寿,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张学良年轻时体弱多病,还染上过毒瘾。赵四小姐多年前患上肺癌,切除过一个肺叶。然而二人却都能奇迹般地长寿。拍这部电视片是1993年,张学良93岁,面对镜头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操着浓厚的东北口音侃侃而谈,时而幽默地讲个笑话,自己则顽皮地开怀大笑。他们二人之所以能长寿,总结下来原因有三个:一是几十年的隐居生活,摆脱了喧闹浮躁环境的干扰和诱惑,“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大自然赋予了他们“真气”。这一点又要感谢蒋介石了。二是他们二人后来潜心研究宗教,将自己与上帝溶为一体。张学良在诗中写道:“白发催年老,虚名误人深,主恩天高厚,世事如浮云。”有信仰的人就有快乐。三是二人相爱一生,坚贞不二,感情真挚。张学良曾风趣地说,之所以能长寿,得益于自己能睡觉,不管发生什么事,想睡了说睡就睡,心中没有愁事,不知道什么叫忧愁。看来张学良这样的坎坷经历,换了别人早不在人世了。

2000年6月22日,陪伴少帅72年、大半生处于幽禁状态的爱侣赵四小姐赵一荻病逝,享年88岁。刚过百岁大寿的张学良,在夫人离去前,一直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轻轻呼唤着喊了七十多年的“咪咪”,为她送行。当得知赵四小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最不放心的是他时”,老泪不禁凄然而下。

张学良夫妇很早就在夏威夷檀香山购买了墓地。面对两岸的纷争,他们有家难回,刻意与两边都保持着距离,即使思乡情深,亦有无可奈何的悲哀。当年叱咤风云的少帅如果客死他乡,这不能不让深切关注他的东北乡亲感到遗憾。然而,这位世纪老人也许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寂寞,习惯了远离政治,习惯了上帝常驻心中,习惯了与青山绿水、碧海蓝天为伴,习惯了与爱侣形影不离。因此,我们没有理由去惊扰这位老人,应该让他自由自在地活着,就像他晚年诗中写的那样:“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

2000年8月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