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被遗忘的秘密
那些音符像一树花雨飘落到桑柠的脸上,她站在屋子的中央,一脸痴迷,但随后那痴迷的神情慢慢地收拢,变换成一种犹疑、惊讶的神态。为什么,为什么他弹奏的乐曲那么熟悉,为什么他弹奏的,是妈妈常弹的那首《太多的爱你》?
第二天早上桑柠就离开了。黄昏时分,桑柠又来到林家。其实学习法语对亦凡来说,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趣,既没有天赋,也没有耐心,到了后来,“学习”唯一的乐趣,便是和桑柠聊天。亦凡喜欢和桑柠聊天,不仅仅是因为她活泼幽默,她能熟练地运用手语,而在于桑柠是她唯一可以谈心的朋友。
林远峰平日在家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这天却碰巧在。他已经五十七岁,却仍是满头乌发,炯炯有神的眼睛仍旧透着英俊潇洒。也许是受艺术的熏陶,他总是流露着几分不羁的豪放和沉淀的冷郁。亦凡很爱他,却不敢和他亲近。林远峰是那种让她“望而生敬”、“敬而生畏”的人。
到了晚餐时间,林远峰让小凤传话留桑柠吃晚饭,桑柠课未上完,便答应了。席间桑柠环视一下周围,转身问亦凡:“你妈妈和哥哥不在家吃饭吗?”
亦凡随意地答:妈妈今晚要参加宴会,哥哥心情不大好,和表哥打球去了。
在亦凡记忆里,这是林远峰第一次见到桑柠。林远峰见到桑柠的那一刹那,似乎吃了一惊,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桑小姐,我们家亦凡让你费心了。这丫头看似温和,实则刁钻,要教好她可不容易。”
桑柠也笑了,“这项工作,我乐此不疲。”
亦凡也跟着笑,她知道林远峰看似贬她,实则夸她聪明,他就是这样,从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儿女不好的。
亦凡看见父亲的目光不时落在桑柠的脸上,带着种审视、阅读的味道。这让她反而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担心他吓坏了桑柠。
林远峰又说话了,“桑小姐有什么爱好没有?”
桑柠答:“爱好很广泛,可都是三心二意,半途而废。小时候妈妈就常常批评我没有恒心。”
林远峰听罢笑了,“你妈妈一定很严厉了?”
桑柠摇头,“不,她很温和。小时候她和爸爸对我基本上都是放羊式教育,不怎么管我。”
听她这话,两人都笑了起来,林远峰的眼底闪过一抹慈爱的光芒,“你一定是个顽皮的女儿。”
桑柠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笑。
吃完饭,林远峰突然心血来潮地问:“你会弹钢琴吗?”
“钢琴?”桑柠头摇成了拨浪鼓,“学习它需要天赋,我是想学也学不来的。”她又说:“林伯伯是驰名亚洲的大钢琴家,尽管我不懂音律,也是林伯伯的忠实粉丝哦。”
林远峰确实钟情音乐半生,论实力,论名气,确实是享誉中外,全国上下能与之齐名的屈指可数,因此他也向来不缺乏鲜花、掌声和奉承话。但桑柠这句简单的恭维却令他整个人为之振奋。
难得见他这么高兴,亦凡便趁机请求他:爸爸,你向来只为陌生人表演,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
“是吗?”林远峰面带闲适的微笑,眯着眼睛看着她,接着又转向桑柠,桑柠同样期待地看着他。他的笑意更深了,思忖片刻后说:“你们想听什么?”
亦凡兴奋地向他比画:你常弹的那首!我最喜欢那首!
桑柠转向亦凡微微一笑,静静伴在她身后候着。
林远峰点点头,走到客厅一侧的钢琴边。那是一架金色的钢琴,琴身在耀眼的灯光下闪烁着光点,雍容华贵得照亮了整个房间。林远峰走过去坐了下来,一双厚实的手便开始在琴键上娴熟地跳跃。一个个音符像片片雪花,飘散到空中又洒落下来。亦凡情不自禁地笑了,从小到大,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守在父亲身边,听着他弹那一支又一支优美的乐曲,又安心,又动听。
那些音符像一树花雨飘落到桑柠的脸上,她站在屋子的中央,一脸痴迷,但随后那痴迷的神情慢慢地收拢,变换成一种犹疑、惊讶的神态。为什么,为什么他弹奏的乐曲那么熟悉,为什么他弹奏的,是妈妈常弹的那首《太多的爱你》?
这短暂的一生,
忧患与安乐交替
要偿还欠你的柔情
还要经历多少场风雨
……
她记得以前妈妈弹过这支曲子,她便搂着妈妈的脖子问:“妈妈,这么好听的歌,是谁写的呀?”
“一个老朋友写的。”
如果妈妈没有骗她,难道,林远峰也认识那位朋友?
第二天是一个明朗的晴天。张秘书突然前来传话,董事长要瑷蓁立刻过去一趟。她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心里却是波涛汹涌。盼着许静如单独“召见”她,几乎是她进公司以后日思夜想的事情,可是此刻,她却有些茫然。自己才刚刚熟悉新的职位,谈不上有任何辉煌的成绩,董事长有什么可能召见她的理由?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入董事长办公室了,可这次她方才注意到这是如何宽敞如何辉煌的一个房间,从地板到陈设,无一不散发出盛气凌人的味道。瑷蓁进门后许静如就一直紧盯着她。从她得知亦轩没有参加敏希生日宴会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和瑷蓁好好“谈谈”。
瑷蓁刚刚坐下,许静如的责问便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凌小姐,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今天让你来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和亦轩是怎么认识的?”
瑷蓁没想到她居然问到这个,但掩饰情绪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于是她镇定地笑着说:“这个好像是我的私人问题,董事长问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她的心里却在翻江倒海:我能认识他都是拜你所赐。
许静如抬抬眼镜,一脸严肃,“我认为完全合适。我今天就是在和你讨论私人问题。”
瑷蓁更加惊讶,但很快便莞尔一笑,“董事长可能是听闻了公司的传言吧?那些传言都是无中生有,我和林先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许静如从抽屉里掏出一摞照片放到瑷蓁面前,“这里是你们曾经一起吃饭看电影的所有记录。”
瑷蓁低头看着那些照片,这一切确实让她始料不及。她怎么也想不到许静如会查探他们的事情查探得这么仔细,更令她惊疑的是亦轩和许静如的关系,她凭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地关注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
正当她疑惑着,许静如的话却解开了她的疑惑,“凌小姐,相信你无话可说了吧?你和亦轩的感情,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亦轩会和敏希完婚,这是我们两家人早就达成的共识,你无须再做任何期待。我看过你的业绩,欣赏你做事的风格,因此相信你是一个优秀的员工,所以我会让你留在长河集团继续发挥你的才干并期待你更杰出的表现。但这一切有个前提,你必须和亦轩断绝关系,否则,不要怪我采取其他不太客气的方法了。相信凌小姐是聪明人,其中的利弊,你自会判断。”
瑷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林亦轩是许静如的儿子,怪不得她那么器重他,一再委以他重任,怪不得亦轩曾经多次无意提到他生活在一个多么没有自由和温暖的家庭,怪不得她和亦轩的关系会在公司引起轩然大波。似乎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难以招架,但她依旧清醒。与其一味否认和亦轩的关系引起她继续的反感和猜疑,倒不如干脆承认,或许可以作为日后的筹码。因此她笑若春风,镇定地和许静如对弈,“我当然会判断,我不会放弃长河集团的大好前程。董事长今天之所以会找我是因为还不太了解我,对我而言,亲情、爱情都是靠不住的,唯独能让我依靠的就是事业。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和林先生有朋友之外的任何关系。”
她以为许静如会继续难缠地喋喋不休,不料她只是抬头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我相信你。”
“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许静如点了点头。瑷蓁便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见许静如已经没有刚才的冷峻神色,她手抵着额头,皱着眉,看起来很难受。退出门,瑷蓁轻轻一笑:看样子,她和自己小时候一样,患上了那难缠的头痛病。
这种病,她刚到桑家就患上了,持续了三四年之久。如果不是叶琬亭的细心照顾和桑柠每日帮她按摩,她可能至今仍未康复。那种病大都由于焦虑和疲惫所致,许静如操心公司全部事务,疑心又如此深重,难怪头痛,一个人的头脑发达得远超过了她的身体健康程度便难免会生疾病。这就是能人的短处。
总是操控别人命运的人,殊不知天下之大,也自有人会操控他们的命运。
韩师傅出院时,瑷蓁去看他,不料亦轩正好也在。走出来时,瑷蓁说:“董事长早上找过我。”
亦轩问:“什么事?”
瑷蓁盯着他,淡漠道:“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两人沿着熟悉的马路走。半晌亦轩停下了脚步,说:“瑷蓁,这件事我只是没有提起,不是成心想瞒你。”
他的目光那么真诚,瑷蓁便笑了,“开始我很生气,后来一想要换成我,差不多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亦轩宽慰地笑了,“那董事长找你说我什么?”
瑷蓁狡黠地说:“她说,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和你走得太近。”
亦轩看着她,“那你怎么回答她?”
瑷蓁笑了,“我想她一定不知从哪里听了传言,以为我们两个在谈恋爱呢!我便据实相告,再保证不会逾越鸿沟咯!我的答案令她很满意,我也就顺利过关了!”
亦轩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笑,“是吗?你的答案令她很满意,那你呢?”
瑷蓁有些诧异地抬头,“什么意思?”
亦轩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董事长看法的重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些。”
瑷蓁扑哧笑了,“亦轩,若是以前听到你这番话,我定会以为你是怕我对你构成威胁!可如今你的真实身份是长河集团的长公子,未来的继承人,我若想升职,莫若投你所好来得更快?”
亦轩注视着她,“升职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瑷蓁点点头,“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除了驰骋职场的快感,我再也想不出人生还有更有趣的事。亦轩,这样的一个我,是不是不配做你的朋友?”
亦轩摇头笑笑,“瑷蓁,别想骗我。如果我只会凭借你所说的话来认识你,那就是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原本挂在瑷蓁唇边的一抹笑意忽然隐没了,亦轩的回答总是令她意外,令她心慌。瑷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亦轩,你一直没有谈过恋爱吗?”
亦轩没做正面回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毕业后她去了澳洲,拿了绿卡,听说现在已经结婚了。”
瑷蓁又问:“那现在还喜欢她吗?”
“人的感情会随着时间和距离而改变的,我已经记不清楚她的样子了。”他转向她,“你也可以做到。”
瑷蓁摇摇头,“那是因为你没有爱上她。真正的爱,是刻骨铭心,是一辈子的故事。”
亦轩莞尔,却并没有认同她,“瑷蓁,是你太执著。为什么你不能学学桑柠的潇洒,她一定比你更容易放手,她所受的苦,也会因此而少得多。”
和亦轩分别后,瑷蓁一夜无眠。女人对男人的靠近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可是亦轩却似乎总有一种办法使她的抵触化为乌有。如果他只是以前的林亦轩,她或许尚足以应付,可如今他突如其来的新身份已经使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她可以掌控的范围。
挨到天明,她忽然想去看看桑柠。或许亦轩说得没错,桑柠就像一朵太阳花,总能给人传递热烈的能量。
查了桑柠的住址,她径直到了桑柠的公寓。门竟然虚掩着,屋子里一片柔和的灯光。她的手还是有些瑟缩,但到底是落到门上,一声、两声,轻轻地敲着。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她低头一看,门口的垃圾桶不见了,想必她下楼倒垃圾去了。出门忘锁门,完全是桑柠的风格。
她轻轻推门进去,左侧便是桑柠的卧室。她的卧室是整个屋子里最大的房间,因为她永远有摆放不完的东西。一只灰色的小狗正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瑷蓁微微一笑,走进了桑柠的房间。
进门一个画架便挡住了她的去路,画架上有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彩,那熟悉的湖水,熟悉的树林,画面上还有一个背影,那张侧着的脸,那高高的鼻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显然是一幅“用心而作”的画。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画纸,轻轻颤动着。她慢慢抬起头,更加惊奇地发现不只这画架上,床头的墙上和书桌的墙上都贴满了同一张脸的画像。怪只怪桑柠画得太传神,瑷蓁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人,画面上的男生手握着一只网球拍正奋力地挥洒着。
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这太突然了,她一瞬间无法理清思绪,只一个转身出了门。回家后她急匆匆地掏出那本陈年的相册,没等她打开,那幅简笔画便掉了下来,和她刚刚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亦轩。就她的认识看来,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当年桑柠的自信并不盲目,她不会看错人。瑷蓁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桑柠和自己从来就不一样,她的所有看似冒失的举动最后总会化险为夷,从而演变成一种轻描淡写的人生态度。
“桑柠,我真的好希望,你这份纯净的感情,永远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相信我,我不会受到伤害。”
“柠柠,全世界我最爱的柠柠,他一定会喜欢你,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
……
多年前的对话言犹在耳,瑷蓁的心痛得快无法呼吸了。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她明白桑柠为什么会出现在长河集团,为什么和亦轩熟识,这不是人生的偶然,而是桑柠苦苦追寻的结果。
“林亦轩,你错了。桑柠不会潇洒,心里有爱的人,都不可能真正地潇洒。”
一切太巧,太令她震惊,不过问题也因此变得简单。
他们须一起退出她的世界。
在亦轩面前,许静如绝口不提瑷蓁的事。就在亦轩渐渐将这件事情淡忘的时候,他慢慢发现瑷蓁对他的态度开始发生变化。瑷蓁的日程总是很满,应酬总是很多,除去公务,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时间。
这天晚饭后,亦轩正在房间处理一些文件,许静如走进房门,把一堆文件递给他,“这些策划案你看看,都是后天要在董事会上通过的,看完后列出你自己的主张安排。”
亦轩点点头。
许静如又说:“后天是周末,晚上邀请敏希到家里来吃饭吧,也叫上银涛。”
亦轩道:“那天不是生日,也不是节日,为什么要请她吃饭?”
许静如笑道:“不错,学会和我抬杠了,我又忘记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既然老大不小,是不是也应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筹谋一下了?”
亦轩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您就别费心了。”
许静如道:“我倒觉得,你自己处理得并不太好。”说罢,她的目光回到案头的一堆商户名单上,“长河集团是你外公辛苦创立的,尽管当初接手也并非我所愿,但出于对他的尊重与孝敬,我让它一步一步地发展到今天,将来到了你的手里,我希望你也能够好好地将它守住,因此希望你在做任何选择的时候都要考虑这个因素,多一点责任感。”
亦轩道:“我会尽力。”
许静如道:“我却觉得你没有尽力。你要尽力,你会很容易明白自己在有些事情上应该怎样抉择。”
亦轩沉默片刻,说:“我很清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
许静如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便打住话题,点头道:“那我就相信你。记得请敏希和银涛来吃饭。”
亦轩道:“我会记得的,不过周末我有事,可能不能按时回来。”
许静如沉默了,转身便向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来说:“敏希和你的事情是很多年前我和你叶伯伯、叶伯母约定好了的,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反对,但是你必须给敏希一个体面的交代,最好是让她自己不愿意嫁给你。”
亦轩觉得很好笑,“我和敏希一直就没什么,需要什么交代?”
空气静默,却充满了火药味。事已至此,许静如觉得有必要摊牌了,“不管怎样,凌瑷蓁绝对不可以。”
亦轩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孤儿。”
说罢,门已经合上了。亦轩无可奈何地一笑,目光落到了那堆策划案上。一张张漂亮的表格和令人眼前一亮的建议,全部都是瑷蓁的杰作。她的才华是纯天然的,绝对不会寄居在一颗谋求功利的大脑之中。
凌瑷蓁,你说得对,真正的情,是心心相印,一辈子的故事,无论友谊或爱情。我可以接受因为不相知而淡漠,却绝不能接受因为压迫而结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亦轩心想。
傍晚来临,城市里霓虹灯闪烁,辉映着空中那朦胧的月光,显得温情脉脉。几点星星寂寥地坠在夜空中眨巴着眼睛,像是贪玩晚归的孩子。桑柠不禁想起以前在南京时,她在家楼下的小花园里,躺在草丛中数星星,数着数着便睡着了。星星是属于童年的,所以当她渐渐长大,看到星星的次数也变得稀疏起来。
她一边想,一边随着涌动的人潮上车下车。她要去一个名叫“蝴蝶谷”的餐吧,见的人是兰蕙,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聊天了。
蝴蝶谷是红木外墙的双层小阁楼,客人们就餐须沿着手工木刻雕花的小木梯拾级而上,进到餐厅里面去。餐厅里更是细致动人,地板上铺着翠绿色的手工绣花地毯,桌椅整洁发亮,每一张桌子上面都有一盏橘色的花灯,天花板上则青藤缠绕,一直垂到过道上来。
桑柠的目光在餐厅里搜寻,终于落在了墙角的一个地方。兰蕙坐在窗前,梳着时髦的发髻,一脸的微笑。她的变化实在太惊人了,这就是恋爱的结果吗?
兰蕙从包里掏出一串打磨得十分光洁的珍珠贝项链递到桑柠手中,“桑柠,这是上个周末我们去斯里兰卡时给你买的。”
“斯里兰卡?”桑柠张大嘴巴,“是和许银涛一起去的吗?看样子你们感情已经突飞猛进了!”
“是的,他对我太好了。”兰蕙握着桑柠的手,激动地说,“开始我还以为他也只是和我玩玩,你知道的,他以前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我如此平凡,没有出挑的美貌,没有出挑的才华,更没有显赫的家世……”
“别这么说。”桑柠笑道,“你又漂亮又聪明,配他绰绰有余。”
兰蕙又笑,快乐的,幸福的,感激的,“桑柠,银涛对我太好了,他真的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每次在他身边,我都觉得很有安全感,感觉全世界的幸福都堆在我们这里,每一天都充满了生命力。桑柠,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爱情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它让人变得自信而宽容,还有一份安安稳稳的平静。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满眼都是他的影子,和他一分开,一闭上眼睛便满脑子都是他!怎么这么奇怪,一个人会失去自我地满门心思迷恋着另一个人!”
桑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想再见见如今的许银涛,看他是何方神圣,能将你彻底收降!”
听她这么说,兰蕙倒腼腆起来,“也没有那么好啦,只是不知为何就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只想和他一起。”
桑柠感叹道:“你现在是我们三个中最幸福的人。”
兰蕙听她这话,方才想起先前公司的传闻,“对了,公司里怎么有关于林亦轩和瑷蓁的传闻?大家都说他们是那种关系。他们把你和瑷蓁搞混了对不对?”
桑柠摇头,“他们的关系我不太清楚,也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只是知道亦轩很紧张瑷蓁的事情。”
兰蕙撇嘴,嚷嚷道:“这就是瑷蓁不对了,虽然帷源因你而死,她也不能因此就抢你的男朋友……”
桑柠伸手捂住她的嘴,“别乱说话!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事情,何况亦轩又不是我的男朋友,谈什么抢?”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可能是他们的缘分吧。”
“你这人就是这样!”兰蕙反对地叫,“明明是你先认识林亦轩的,怎么什么事情到了别人那里就是缘分,到了你这便成了巧合?银涛说你在教林亦轩妹妹法文对吧?这可是你大好的机会!主动出击先俘获林亦轩的家人,再俘获林亦轩的心!银涛说其中可包含着中国哲学!”
“银涛说银涛说,你还有没有自己的观念?”桑柠又叹了口气,语气悠长而透着一股悲伤,“兰蕙啊兰蕙,你现在根本就中了许银涛的毒了。上帝给孤独的人们许多剂良药,爱情便是其中一种,少服有利于健康,过量便会伤人。人类本身就是上天的一个玩笑,它在他们无助时给他们希望,又会在他们太幸福时让他们绝望,上天永远控制着人们的命运,因此让他们的心灵或者身体永远残缺。”
兰蕙听着她的话,有些震惊,有些敬佩,又有些感慨,但最终,她只会把它当做一个玩笑听听。
“让我少爱他一点吗?”兰蕙说,“你别对我说,对我的心说吧,看它会不会听你的!或者对你自己说,能不能少爱林亦轩一点。看看你的眉头,就知道你做不到了。”
桑柠勉强一笑。她知道兰蕙是无法明白她的意思的,没有人会相信自己手中的幸福只是上天的玩笑。她不再“忠告”兰蕙。有些自己笃信的观念别人无法体会,也未必就是对的,于是她说:“既然这么幸福,感情又很稳定,预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和银涛商量过了,等他在长河集团真正立足,或者到外面另辟天地,我们就结婚!”
桑柠听到她的话,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幸福的瑷蓁和帷源,便说:“那就祝福你们了,真心希望你们幸福。”
兰蕙听着她的话,神采飞扬地点点头。桑柠垂下头看着面前的咖啡杯,墙上青藤的倒影在杯中晃动,一漾一漾的。香甜的咖啡多了重暗影,她突然感觉有点隐约的恐慌。
“桑柠,你呢,你预备怎么办?你不创造机会,他压根儿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你呢。”
桑柠摇摇头,“不是。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他的目光现在在瑷蓁身上。我永远不会和瑷蓁抢夺任何东西,包括注视和目光。”
“你气死我了。”兰蕙几乎要把她从座位上抓起来,“你说这些废话,是因为你胆小想逃避吧?”
“我不胆小。如果没有瑷蓁,哪怕下地狱上天堂,我会采用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亦轩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但是,如果他能够让瑷蓁重新欢笑,即使让我消失,也没有关系。”
兰蕙无可奈何,“傻瓜,爱情是不能让的。”
“瑷蓁和帷源为了我,让的又何止是爱情。”
在公司里,瑷蓁就像一个永不知疲倦的机器,带动着整个销售部一片繁忙。加班时时都有,员工们叫苦不迭。他们不敢直接找瑷蓁,便时常对着桑柠抱怨,“桑柠啊,这样加班可不行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给老公孩子做过晚餐了!”
“凌小姐想升职想邀功,犯不着把我们拉下水呀!”
“就那点少得可怜的加班费?我宁愿回家看足球去!”
桑柠被他们逼得无奈,只得再三好言相劝,“她只是希望我们的业绩不要落后于别人!公司其他部门的员工都勤恳工作,我们也不能落后呀!”
“勤恳工作?如果不是他们加薪快升职机会多,他们会那么拼命吗?说得好人家称我们白领,说得不好就是别人的高级用人!”
那些员工一个比一个能说,一天下来,桑柠的耳朵像轰炸机开过一样嗡嗡直响。
皇天不负苦心人,瑷蓁的业绩在长河集团几乎是空前的。许静如从楼上看到她在楼下忙碌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精明、果敢、理性而富有创造力。她曾经多少次期待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亦轩或者亦凡的身上,可是两个孩子,无疑都让她感受到“缺憾”。亦凡胆小怕事且不能说话,亦轩倒有些像他那死去的舅舅,太过重情重义。而银涛,她可以养他一辈子,却不能委之重任。总之,他们都让她那颗时常感受成功的心感受失落。如果说人生总有些缺憾,这对儿女应该就是她的缺憾吧!
那么,和林远峰的婚姻,又到底是她的幸福,还是缺憾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突然有些虚空。正巧收到销售部上个月的业绩报告,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凌瑷蓁的思想和用人能力都相当过人,于是便差人前去请来了她。
“我看过你的业绩报告了,做得很漂亮,也很用功。”许静如满意地笑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盯着她,“你是想我给你升职吗?”
“我一年之内已经被破格提升两次,我只是希望用实际成绩来止住公司里那些闲言碎语。”瑷蓁微笑着直视许静如的眼睛,“相信您也不想那些关于我升职是借林先生之力的传言在公司里流传。”
“你很聪明。”许静如笑着审视她。
这时,张秘书走了进来,将一份包装很好的礼品盒放到了许静如面前,“董事长,您给敏希小姐准备的礼物已经取回来了。”
不用动脑筋瑷蓁也看得出来,那里面一定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亦轩最近和敏希发展得很好。”许静如说,“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瑷蓁答道:“我是您的下属,没有道理不按照您的要求去做。至于叶小姐……”她微微一笑,“我想她应该只是您的一个幌子而已,您真正满意的儿媳妇人选,应该不是叶小姐吧?”
她的话音刚刚落地,许静如手中的茶杯剧烈晃动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许静如一双锐利的目光又落到瑷蓁的身上,她一向自信她这样的目光可以使一切伪装都无处遁形。
不料对瑷蓁却丝毫没起作用。
“这个道理很简单。”瑷蓁笑,毫不在意的样子,“叶家虽然是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可是叶氏的生意和长河集团的太不相同,合作机会不大。并且叶敏希虽然是叶氏的千金,但其生母早已过世,现在的叶氏夫人表面上对她疼爱,实际上却害怕她势力壮大危害她和她两个女儿的利益。如果和长河集团联姻,无疑对她不利,因此她会猜忌长河集团,让长河集团成为她们母女的战场。试问长河集团又在这次联姻中有何利益可言?”
她的话句句在理,许静如的脸浮上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不聪明一点,哪能为董事长您办事。”
许静如的笑容还未褪去,“要知道,这年头一心想出头的女人,会做得很辛苦。”话音未落,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显然她的头痛病又犯了。
瑷蓁见状,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董事长,如果您头痛得厉害,光靠吃药是没有用的。您应该抽出时间出去放松一下,人生在世,最不应该为难的就是自己的健康。”
许静如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头痛病?”
瑷蓁答道:“同病相怜,我小时候也曾为之苦恼。”
“是吗?”许静如不大相信。
“您可以试试看。”
许静如皱着眉,没有立刻回答。正当她犹豫着,头盖骨又是一阵剧痛。
瑷蓁微微一笑,转身关上门,走到她的身后。许静如按照她的指示向后仰面躺下,瑷蓁的手便开始在她的百会、完骨等穴位慢慢地指压。
电话突然响起。瑷蓁的手本能地停下,许静如却仍旧安然地闭着眼说:“别理会它,紧急的事情自会有张秘书帮我处理。”
显然许静如很信任张秘书,对于她信任的人,她便不再怀疑。瑷蓁不禁暗生佩服:就要这样的作风,才会成为一代商界女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