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口酒下肚,渺渺的小脸上已经泛起几丝红晕,嘴里哼哼唧唧的,似乎微有醉意。
一旁的老周瞅着她那副愁肠百结的表情,忍不住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渺渺,我觉得吧,那白衣服的小子不像是什么好货,你想想清楚。”不管怎么看,都是沧澜公子靠谱一点吧。
熟料刚刚还处在朦胧状态的渺渺忽然就炸毛了,一把将老周推在地上,大吼:“他哪里不好了!你才不是好货!”
她气呼呼地抱着酒壶就往回走,爬上梯子穿过走廊,刚推门而入,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到哪儿去了?”纪小柏扶住她,很快发现她手上的酒壶,皱眉,“怎么去喝酒了?”
一听到是他的声音,渺渺顿时清醒了几分,心虚地软下声音:“口、口渴。”
纪小柏瞧了她一会儿,明明就是不开心,她对他的抗拒难道真以为他察觉不到么。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你舍不得离开那个镖局?”
渺渺晃着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不是啊。”
“那就是舍不得离开那个人吧。”
“哪个人?”
“南卿。”
“也不是啊。我只是……”酒意又涌了上来,渺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闷声闷气道,“我也不知道啦。”
纪小柏却平静地替她说了出来:“只是同情我?”他看着她,一时间黑沉沉的凤眼里似乎浸染着许多情绪,忽然转身就走,语气里又恢复了以往那种轻蔑而戒备的冷漠,“我还不至于需要你来可怜。”
身体一下子离开了那个冰凉舒适的怀抱,渺渺酒意全醒,慌得伸手拉他:“别走,纪小柏你不要走。”
轻轻一拉,就让纪小柏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过身,侧眸望住她,忽然之间也开始迷茫。利用她的愧疚之心又有什么不好?既然想要她,那么不择手段留下她才是他的作风,可为什么到了如今,他竟半点也不想这么做呢。
“别走啊,你答应过的。”渺渺可怜兮兮地不停拽着他的袖子,像猫一样叫唤着。
心里叹了一口气,要是真能舍得就这么走掉倒也好了,可惜真正贪恋不舍的人始终是他。纪小柏抽回手,淡淡道:“船靠岸了,上岸吧。”
※※
玉江的码头比上一次更为冷清,天凉人稀,处处都透着冷意。
众人上岸后就去找了间客栈休息整顿。老周将船钱结清,在外头逛了一圈,回来后就将渺渺单独拉出来商量:“昨天失了镖,镖队是分了几路去追的,现在没有一路回来的。我刚刚看了二当家留下的记号,他们是往南去了。”
渺渺寻思了片刻,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那我们也往南吧,先追上二当家他们再说。”
老周点头,反正镖队一路上都会留有记号,倒也不怕找不到人。看了看客栈里的人,他发问:“那两个人有什么安排?镖队现在失了镖忙的焦头烂额,不知何时才能再启程,沧澜公子和你那位朋友都不是镖局的人,如果他们有其他要事,那就别耽误他们了吧。”
渺渺挥了挥手:“没事,纪小柏会和我们一起走的。”但是对于花孔雀,就有些为难了,想了想,她推推老周,“你去和花孔雀说吧,让他有事就先走好了,不用管我们。”
“干嘛不你去说?你和他比较熟吧。”
“他是我债主,我没脸见他啦。”
老周却不知为何楞是坚持要渺渺去打招呼,两人互相推搡了半天,推着推着竟推到了南卿的房门前。老周敲开门,满脸贱笑地将她往人前一送:“沧澜公子,渺渺有话和你说。”
渺渺看着飞速离去的老周半晌无言,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干嘛非得把她推过来说,没看出来她是真的尴尬得不想见花孔雀吗。
南卿倒是靠在门口笑得大方:“什么话?”
他的目光很清澈,渺渺在他面前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就矮了一截,低下头:“那个,我们的镖不是被人抢走了么,接下来我们要去追千金殿的人。你要是有别的事要忙,就先走吧。”
“我当然留下来一起。”他习惯性地伸手摸她的头,“莫非南卿哥哥看起来像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
渺渺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手:“没、没有……就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那随你吧……”渺渺心虚气短,见劝不过,立刻转身就想撤。
南卿却喊住她:“渺渺,你把这个收好吧。”
一只化着桃花妆的瓷娃娃突然被递到她面前,渺渺看得一阵愣神,记忆就像潮水一样回笼。她记得这娃娃是曾经在庙里求姻缘签的时候花孔雀送给她的,可是后来……在去密室偷雪灵芝之前,她好像心灰意冷地把这东西扔到角落里去了。
南卿夸张地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就算不值钱,好歹也是南卿哥哥送你的一片心意,结果你就那么不要它了。”
渺渺抽了抽嘴角,怎么说得她好像是王八蛋负心汉一样,然而也不好意思当面推拒,只得做贼似的迅速接过来藏进衣袖里。
瞧着她那副生怕被什么人撞见的样子,南卿的眸光渐渐深邃,忽然间嘴角恶作剧般的勾起来:“别藏了,他已经看见了。”
渺渺呆了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纪小柏正在不远处冷冷地望过来,目光相撞,他一拂衣袖,转身从客栈门口走了出去。
妈的,花孔雀你这不是阴我么!
渺渺郁闷地暗骂一声,顾不上和南卿打招呼,急急地就追了出去。
追到街上,见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寒风肆虐,渺渺环顾了一圈,找了个巷角拐进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后颈一痛,眼前发黑,人就昏了过去。
身体好像被人移到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许久,烛光被点亮。渺渺呻吟一声,下意识用手挡住脸,然而刺眼的光线依旧穿过了指缝。
挣扎着睁开眼,就看见一袭青纱如仙女般婀娜多姿的芙月站在面前,正端着烛台打量她。
她们所在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个岩洞,往深处看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渺渺心里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是你啊。你抓我来做什么?”
芙月蹲下来,秀丽的脸上摆出一副邪恶的表情,可惜人太美了,就算邪恶的样子也是软的,她望着她,慢悠悠扯开一丝笑:“你不要怕,我知道他喜欢你,所以我不会杀你。”
渺渺愣:“他?”
“纪小柏啊。”
渺渺更愣:“你认识纪小柏?”
他没跟你提过?芙月的神色扭曲了一下,但是随即又笑开了:“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被她的笑容刺得浑身不舒服,渺渺几乎想伸手抽她,然而脸上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平淡地甩出一句:“知道什么?”
“你都没问问他这一年来去了哪里?”芙月将烛台放到地上,语气里隐隐带着恶意,“那我告诉你,他之前都和我在一起,朝夕相对,谁也离不开谁。”
一听这话,渺渺瞬间就炸毛了:“放屁。”
“切,不信你自己回去问他。”
“滚你妈的朝夕相对!”
她越是暴躁,芙月越是笑得像朵花儿:“我已经查到你的来历了,纪寥的小徒弟、他的小师妹嘛。”她站起来,万分不屑地睨视她,“可是在他快要死掉的时候,你抛弃了他。”
渺渺无言以对。
“一年前是我捡他回千金殿的,是我救了他。”芙月得意,“所以他感激我、喜欢我,他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按着我的喜好来的。”
手指攥紧了又松开,渺渺只冷哼一声就别开脸。纪小柏这个人她还是知道的,才不是那种会感激别人的人,所以这妖女说的话根本一个字也不用信。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憋了一口气:“这么说来,那个破面具也是你让他戴的?”
“那倒不是。”说到这个,芙月竟忽然收敛了表情,望着烛火怔怔出神,其实纪小柏跟她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一共不超过三句,而其中一次是就是问她要那个面具,“我当时问他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是不是有不想见的人?”
可是那时,他却告诉她说:“我想消失。”
想要消失,想要自己从未存在过这世上,想把心肝肺通通挖出来抛掉。
他说那话时的表情,芙月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出来,她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明白陷在地狱里的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轻轻甩了甩脑袋,她转向渺渺:“你现在知道了吧,他想要摆脱过去。而你就是他的过去。”
渺渺没有接话,心底只觉得有钝钝的痛楚像海水一样弥漫开来,静默了好一会儿:“后来呢。”
“后来……”芙月扬起脸,“我让他报答我,帮我做一百件事。”
一百件?!渺渺瞬间从痛心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咋舌:“他怎么可能理会你!”
“胡说,他答应了的。别说一百件,我就算要他做一千件、一万件,他也会愿意。”
“那你让他做什么了?”
芙月噎了噎,转开脸:“我干嘛要告诉你。”
“哦。”渺渺平淡地应了一声。
芙月顿时觉得自己被嘲弄了,跳起来用恶毒又挑剔的眼神看着她:“你长得丑武功差脾气糟,对他又不好,你以为你能和我争?”
渺渺拂开她的手:“他要是真的喜欢你,我当然不会拦着他和你一起。”
芙月咬牙:“你挑衅我?!”
“不是。”渺渺的声音黯淡下来,“他受了很多苦,我不想他再难过了。不管他喜欢谁,我只要他开心就好。”
芙月更怒了,这女人做什么一副自己爱得伟大,而她就爱得自私的模样。一怒起来就又忘了初衷:“他那么难过都是你害的,我杀了你!”
“随你。”渺渺毫不在意,真的要杀早就杀了,怎么会陪她废话到现在。
芙月果然犹豫,纠结了半晌,只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就先留你一条命,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来救你。”
原来抓她来只是为了引他过来。渺渺闭上眼,不再理她。
寒风一阵一阵地刮进岩洞,芙月赤着双足在地面上焦躁地走来走去,脚腕上的铃铛也叮叮当当的响:“看来他也不是很喜欢你嘛,怎么还不来。”
渺渺也被她晃得心烦意乱:“你到底把我抓到了什么地方啊。”
“西郊野外啊。”芙月嘀咕,“我在他房里留了字条的,难道他没看见?”
正犯着愁,忽然感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背,芙月惊得回头,脸色一变:“你个女人竟没被我点住穴?”
渺渺一手持着匕首,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摸摸索索:“别乱动,我功夫不好,把你戳残了我可不管。你从我们镖队抢走的那封拜帖呢?藏在哪里了?”
冷不丁被她制住,还被乱摸了一通,芙月顿时觉得自己受到奇耻大辱,衣袖里滑出几根毒针,手腕一翻就朝她丢了过去。
渺渺本能地矮身要躲,面前却忽然有白光闪过,身体蓦地一轻,她双脚腾空就被人拎到了半空中。抬头看清来人,她不由得喜悦:“小柏。”
外头已经入夜。纪小柏抱着她几个腾跃就掠到了远处,渺渺扔掉匕首紧紧搂住他,将脸伏在他胸前,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小柏,小柏……”
纪小柏僵了一下,停下来揽住她的肩细细查看:“受伤了?”
月光下,他的眉眼带着雪意,肤色苍白到透明,仿佛真的会随时消失掉,渺渺心里一阵酸楚,仰起脸认真地望进他眼里:“小柏,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她踮起脚,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道,“我没有舍不得别人,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啊。你不要再生我气了……”
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静谧下来。许久,才传来纪小柏的声音:“我没生气。”他反手拥住她,觉得很暖很暖。
“那你刚刚在客栈干嘛一声不吭跑掉。”渺渺稍稍安下心来,在他肩头蹭了蹭,正想再接再厉继续煽情一番,一只瓷娃娃忽然从衣袖里掉出来滚到了地上。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纪小柏刚刚回暖一点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将像八爪鱼一样缠人的渺渺从身上扒了下去。
渺渺弱弱地:“你生气了?”
他背过脸去:“没有。”
渺渺伸脚勾了勾地上的东西:“你生气的话我把它扔掉好了。”
“那扔吧。”
“……呃……”渺渺犹豫。
纪小柏瞥她一眼,转身就走。
“哎哎,我扔啦,我真的扔了。”她追上去,摊手给他看,“我没去捡。”
纪小柏嘴角勾起,顺势牵住她的手往回走。
渺渺连忙喊停:“先等等,我要先去找那个叫芙月的女人把镖拿回来。”
※※
黑漆漆的岩洞里,烛台被人一脚踢翻。
抓来当人质的渺渺还没起到作用就被救走了,芙月正在气得挠墙,冷不防见到他们两人竟然又回来了,她心里一喜,眉开眼笑道:“纪小柏,你来啦。”
渺渺就看不惯她这么笑盈盈的模样,闪身挡到纪小柏面前,也不废话:“你快把抢走的帖子还给我们!”
“哼,早就撕掉了。”芙月哼了哼,不想搭理渺渺,一双杏眼只殷切地看向她身后的白衣男子,“纪小柏,你答应过帮我杀光四海镖局的人的,什么时候去做?”
她竟然当面这么问,难道纪小柏真的应允过为她做事?渺渺愣了愣,也转头看向身后:“你真答应过她?”
“嗯。”纪小柏连一丝迟疑也没有。
心里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渺渺果断道:“那就反悔好了。四海镖局里的都是我朋友,你不要伤他们。”
纪小柏微笑着看她,也果断地:“好。”
渺渺顿时低下头偷笑,她就知道,他纪小柏才不是那么知恩图报重守承诺的人呢。
可惜另一头的芙月就气得跳脚了:“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纪小柏望着她的目光森冷:“刚刚没有杀你,就是仁至义尽了,不要再动她第二次。”
他眸中的寒意逼迫过来,芙月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她见过心如死灰的他,见过黯然神伤的他,见过因为求而不得而堕入深渊的他,可独独没有真正见过他像此刻这样,锋芒毕露、杀意尽显的样子。
月上中天,夜深了更显凉意。
拜帖已经被毁,再留在这里和妖女聊天也没有意思,渺渺困倦地推推纪小柏:“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在洞中呆立许久,回过神来的芙月终于气到发颤。她猛地咬紧银牙,指甲似要嵌进掌心里——“纪小柏,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