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很深,像是人为的灌了许多泥,又粘又湿。然而就算沾了一身泥,纪小柏也依旧是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尊贵模样。
渺渺被他拉得极近,几乎就是靠在他怀里,她浑身不自在,奈何只要稍微动一下身体就会控制不住的下滑。权衡半晌,她终于不敢再动,只能硬着头皮向身旁之人打招呼:“小柏哥哥,最近过得还好吧呵呵?”
纪小柏低头凑近了她,轻笑:“好,当然好。被困在禁地两天动不了,一出来就遇到四大护法全部叛变要杀我,你说我好不好?”
“呵呵,这样啊……”渺渺简直惋惜,“这样你都没死啊……”
纪小柏的凤目危险地眯了起来:“嗯?”
“呃,我的意思是说小柏哥哥果然福大命大,武功高强。区区那几个搞叛变的破护法,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呢哈哈哈……”
纪小柏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马屁:“为什么要救我?”
“呃?”
“你既然这么可惜我没死,那当初又为什么把我从禁地的花海里救出来?”纪小柏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然而不等她回答,他突然又声音上扬,语带不甘,“为什么你要救我?凭什么!你这个全天下最没用的废物,凭什么是你来救的我!”
见他情绪激动,渺渺连忙安抚:“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下次你就是死掉我也不救了。真的,我发誓,再救我就自剁双手。”
纪小柏的脸色顿时更臭了,阴森森道:“你现在有了靠山,胆子倒是大得很,嗯?”
渺渺瞪眼。靠,救你也生气不救也生气,你他娘的到底想怎样啊!
纪小柏却不知在想什么,不再说话了。
日头升高,雾气全部散了,周围却仍是不见半个人影。泥潭似乎越来越松软,两人缓慢持续下滑。渺渺本来就因为被纪小柏大力拽进来,陷得很深,滑着滑着,此刻就几乎只有一个头还露在外面,下巴一低就能蹭到泥。
纪小柏一直抓着她的手突然动了动,将她托上来一点,看了看她蹭满泥巴的脸,忽然没头没脑的就来了句:“真是丑的要命,怎么嫁人。”
喂喂!你说我废物就算了,现在连外貌也攻击,实在太过分了吧。渺渺仰起脖子愠怒:“关你什么事。”
纪小柏皱眉,正想提醒下她是他老爹钦点的儿媳,当然关他的事,周围潮湿的泥沼却突然变得更松动了。
渺渺只觉得自己下沉速度陡然变快,忍不住叫喊起来:“哇哇哇——”
“不要吵!”
“都要死了还不能叫吗!”
“不要乱动,我推你上去。”
渺渺顿时神色古怪:“你推我上去?你你你确定吗?你不是想拖我一起死吗?”
纪小柏忽然笑了:“你想和我一起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哈哈。”渺渺立刻不再乱动,乖乖道,“好了你推吧。等我上去也一定拉你上来。”
纪小柏观察了下岸边的距离,开始将她往上托。然而在泥潭里没有借力点,泥沼又粘得紧,纪小柏推得脸色发白,他左胸的肋骨还疼着,一用力就疼得想死,终于忍不住骂道:“你怎么重的和猪一样!”
靠,你刚刚拽我下来时怎么不嫌我重!
“还是等下!”渺渺纠结万分地转过脸,觉得还是有必要冒死问一问,“那么,你刚刚拽我下来,现在又要推我上去,到底是图什么啊?”
纪小柏照旧用杀意满满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拒绝回答。
两人正折腾,忽然泥沼前方传来一道声音:“渺渺?你在干嘛?”
听到熟悉的声音,渺渺欣喜地几乎热泪盈眶:“花孔雀!”
纪小柏也循声望去,瞧见来人腰间的木棍,心下讶然,不禁朝渺渺问道,“沧澜公子?你认识他?”
渺渺却不理他,只焦急地朝南卿喊道:“诶诶花孔雀你当心脚下!这草坪下面都是泥潭沼泽,你别再往前走了。”
南卿却没有停下,只低头观察了下脚下就笑道:“渺渺别怕,南卿哥哥马上拉你出来。”
两个人互相关切,被撇在一旁的纪小柏忽然觉得莫名不爽,强硬地掰过渺渺的脸就冷哼:“先是唐家堡再是南赋庄?你倒是好本事,找了这么多靠山。”
南卿小心翼翼地靠近,插话道:“渺渺现在是我们南赋庄的人,杀人狂不要恐吓她。”
纪小柏的神色扭曲了一下:“杀人狂?”
“不是吗?”南卿正低头寻找没有危险的落脚点,头也不抬道,“你就是渺渺说的那个山谷里的杀人狂吧?”
渺渺立刻做扭头望天状。
纪小柏强忍怒气:“那你又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南卿哥哥。”南卿咧嘴一笑,踮着脚又走一步,确认了下脚下没有问题,丈量好位置后就递出了沧澜杖,“渺渺,来抓着。”
渺渺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搭着沧澜杖就爬上了岸。她正清理着身上的泥,南卿已经再度握着沧澜杖,向还陷在泥潭里的另一个人递了过去。
渺渺暗自撇嘴。白费功夫,以纪小柏的性格一定不会接受花孔雀的好意的。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纪小柏竟然伸手抓住了沧澜杖。
察觉到不对,她刚想提醒南卿小心,就见纪小柏已经拉着木棍借力从泥潭里跃起,同时手腕向里一拉,握着木棍另一端的南卿顿时站立不稳,正要摔不摔之际,纪小柏已经跃至他的上方,伸足一踢,就将南卿踢进了沼泽。
沼泽在纪小柏跃出来的时候就开了一个漩涡状的大洞,南卿掉下去之后瞬间被泥沼吞没,连个影子也没留下。
“花孔雀——!”
渺渺大急,立刻就要冲下去救人,却被稳稳落地的纪小柏一把拽住。
渺渺几乎是破口大骂:“纪小柏!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快放开我!”
“你敢骂我?!”纪小柏的脸瞬间黑了,抓着她的手腕就要发飙。眼前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向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就算心里有不满,可何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吼过他?
然而渺渺急怒攻心,哪里还管他是谁,怒道:“就骂你个贱人。你快放开我!”
没想到她还越骂越凶,纪小柏气得发抖,当下死死扣住她的手,出言讽刺:“怎么?想跳下去救人?凭你个废物下去能救得了他?我倒不知你还有这么一颗舍己救人的心,为一个男人搭上自己的命,你真是我那个冷血的爹所教出来的?”
渺渺却根本没有心情和他废话,再度爆粗口:“你******快放手!”
纪小柏越发生气:“明明怕死的很,你装什么舍己救人的好人。”
“你懂个屁。”见自己始终挣脱不开,渺渺怒极反笑,声音也忍不住尖刻起来,“像你这种恩将仇报卑鄙无耻的白眼狼,难怪没人爱你!连你爹都不要你!永远都不会有人要你!”
连你爹都不要你。
连你爹都不要你。
永远都不会有人要你!
纪小柏的脸在刹那间白了。
仿佛全身都被冻住,他此刻甚至找不到一个表情来回应她的话。那一字一句,像把刀一样,忽然就扎向了他的心。
渺渺却不再理他,趁机狠狠掰开了他的手,然后一丝犹豫也没有,转身就跳进了泥潭里。而泥潭不知何时起似乎化成了一滩水,像吞没南卿一样在瞬间吞没了渺渺。
左肋又开始作痛,深入骨髓的痛,最后连心肝脾肺肾都无一不在痛。纪小柏的指节握紧了又松开,终于狠狠咬牙:“渺渺,你好样的!”
他看了一眼已经瞧不出深浅的泥潭,愤然地也再度纵身跳了进去。
※※
没想到这一跳,就被纪小柏跳进了一个地下洞穴。
原来在泥潭的底下有一处机关,人如果一点点陷入泥潭并不会触动机关,但若是猛地一跳到底,底部受到冲击就会瞬间打开一个洞,而人就会掉到隐藏在泥潭底下的洞穴里。
已经先一步掉进地下洞穴的南卿和渺渺,在看到第三个掉下来的纪小柏时,不由目瞪口呆。
渺渺简直不敢相信:“纪小柏?你怎么也跳下来了?”
南卿摸摸下巴:“一定是他太想杀你了,好敬业的杀人狂。唉唉,不过话说渺渺,你和他到底有多大仇啊,让他这么追着你。”
纪小柏只沉着脸不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跳下来。
渺渺看了看他的脸色,想到自己刚刚吃了雄心豹子胆对他“大不敬”,顿时害怕地缩到了南卿身后。
纪小柏瞧见了她的动作,相当的不爽:“渺渺,你过来。”
过来给你砍啊?!老娘脑子又没坏掉。渺渺拉住南卿的袖子,梗着脖子道:“不过来。”
纪小柏冷笑:“你以为你身前的这个死人妖能护得住你?”
“哎哎?死人妖死人妖?”南卿忍不住插嘴了。
纪小柏恶心地看着他:“穿得比女人还恶心。不男不女,不是死人妖是什么。”
南卿深吸一口气,微笑:“可惜哦,渺渺就是喜欢我这个死人妖。”
渺渺顿时呛了一下:“啊哈哈今天天气真好……”
纪小柏却听得愤怒了:“她喜欢你?她竟敢喜欢你?!”
南卿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什么叫‘竟敢’,在下玉树临风魅力无边,喜欢在下不是很正常的嘛。你看她都追随在下跳下泥沼了。”
喂喂你自恋过头了吧。渺渺听得好想去死一死。
纪小柏简直暴怒:“纪渺渺!我爹把你许给我,要你生还是要你死都捏在我手里!你还不给我滚过来!”
喂喂,许配定亲和生杀大权好像不是一回事吧。渺渺无语。
南卿立刻低头询问她:“许给他许给他?”
渺渺当然不认账:“他胡说八道的。”
“哦哦。”南卿点头,转头认真地朝纪小柏道,“胡说八道是不对的。”
纪小柏终于忍无可忍,再不多说,直接拔剑抢人。
剑光耀眼,在黑暗的洞穴里幻作一道银光,每一势都凌厉无比。
南卿忍不住赞叹:“好剑法。”
渺渺却焦急:“花孔雀,别大意!”
南卿轻巧地避开一剑,回头冲她得瑟:“放心,你南卿哥哥厉害着呢。”
正说着,耳边就削来一剑。南卿侧头闪避,却仍是被削下一段头发。然而纪小柏并不给他时间喘息,一剑占得先机,第二剑立刻如影随至,直逼得南卿连连退让。
第一次在同辈中遇到个能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南卿这下终于不再轻敌,手中的沧澜杖彻底使将开来,环护周身,沾连粘随,攻势竟也相当犀利。
然而两人没过十招,纪小柏忽然口中吐出一口血,撑剑跪地。
沧澜杖在他面门处停住,南卿皱眉:“你受了伤?”
一旁的渺渺撇嘴:“他之前断了肋骨。”
南卿闻言,收起了杖,朝纪小柏询问道:“那就不打了吧?”
渺渺顿时翻他一个白眼。大哥你这么个问法,那个爱面子的家伙就算是死撑也要继续打的啊。
果然,听到问话,纪小柏就杀气腾腾地努力要起身。
渺渺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圆场:“小柏哥哥,先暂时休战吧。我们先想办法出去,等出去了再打哈。”
纪小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看都不看她。
渺渺愣了一下。诶诶诶,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家伙竟像是在赌气?
南卿却忽然瞥她一眼,轻哼:“你叫他小柏哥哥倒是叫得顺口,怎么从不叫我一声南卿哥哥来听听的?”
“……滚。”
※※
泥沼底下的这个洞穴是封闭式的。洞穴很大,四面都是岩石壁,顶上也封着,只有几处有小孔,透下一点点亮光。在离三人不远处的洞穴地面上,还有一片地下暗湖。
渺渺沿着石壁四处敲了敲,摇头:“好像没有路可以出去。”
纪小柏看了眼洞穴中的暗湖,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不想和她说话。
南卿顺着他的目光朝暗湖看了看,笑了:“是活水,从湖底应该能出去。”
“哦。”渺渺抓抓头,问道,“花孔雀,你会游水的吧?”
“那是当然,你南卿哥哥什么不会?”南卿得瑟。
“……”渺渺翻他一个白眼,犹豫了下又转头小心翼翼道,“小柏哥哥应该也会的哦?”
“哼。”
……好吧,看在你是伤者的份上,老娘不和你计较!渺渺深吸一口气,“那我们一起下去探探?”
※※
暗湖的水很凉,然而湖底有鱼有草,活水流动,看来果然是连接着外面。
三人一直潜入湖底,很快发现湖中一条甬道,并且似有光亮透出。南卿在前,渺渺居中,纪小柏在最后,一齐向甬道游去。
然而游到一半,他们就震惊了。
在甬道前方的湖水之中,竟然盘腿坐着一个闭目养神的老头!
更关键的是,老头的身上还挂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闪闪发亮的四个大字——“我是二绝。”
二货吧你这是!渺渺差点一口气没憋住就要呛水。
南卿和纪小柏却看得暗自心惊。看样子这老头已经在湖底坐了许久,那么他的龟息功该是达到了怎样深不可测的境界。
一想到谁能先找到他谁就通过考验,纪小柏立刻游上前,想抢在南卿前面推醒二绝,以便让自己成为第一个找到他的人。
察觉到纪小柏的意图,南卿顿时也加快速度,两人在水中斗了几招,最后竟是同时抓到了二绝。然而任他们一左一右拉扯,二绝却仍是盘腿而坐毫无转醒之象。
在湖底也相争也不是个法子,两人倒是很快达成默契,一起架着闭目不醒的二绝向甬道外游去。
只有渺渺从头到尾跟在他们后面毫无兴趣,她此刻只想快点游出去。自从潜进来已了有一会儿了,她的内功不济,闭气功夫也不好,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憋到了极限。
好在出了甬道,很快有大片的光亮透过水面照了进来。三人知道此时他们已经出了那片地底的暗湖,都欣喜地朝水面上方游去。
却没想到,在即将浮出湖面的一瞬间,渺渺双腿一蹬,然后乐极生悲地——抽、筋、了。
她张口就想呼喊,却忘了自己还在水里,水呛到肺里,合着小腿痉挛,直接折磨得她********。
娘啊,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了她竟然阴沟里翻船啊。
正慌乱之际,忽然一双手抓住了她,将她托出水面。
一接触到空气,渺渺立刻大口喘气和咳嗽起来。然而还没等她呼吸够,身体就被粗暴地拉着朝岸上游去。因为刚刚的缺氧和恐惧,她的脑袋早已昏昏沉沉,也没力气看是谁在拉着她,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这个人一定很恨她。
因为,她几乎是被重重地摔到岸上的。
四肢触到地面,渺渺终于清醒了几分,睁眼一看,果然见到纪小柏怒气冲冲的蹲在自己面前。她撑起身子悄悄朝一旁望了一眼,发现南卿也拖着二绝上岸了。
更糟糕的是,二绝已经醒了,正笑眯眯地拍着南卿的肩不知在说什么。
渺渺默默收回目光,连道谢也顾不上,连忙干笑着看向纪小柏:“那个,小柏哥哥,是你自己主动放弃二绝跑来救我的……”所以,当不成二绝的徒弟这笔账,不要算在我头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