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冰灾仍在肆虐,机场照旧关闭。中央电视台的气象播报员用欣喜的语气强调,未来几天,南方大部分地区将持续升温,灾情将得以缓解。好啊!费浪知道此时机票金贵,不容易订到,便打电话给K佬,要他帮忙预订一张三天后的机票,从北京飞往枫城。K佬门路宽,人脉广,帮我这个小忙,只须耽搁他半支烟的工夫。但这小子眼眨眉毛动,贼精贼精的,马上就来紧费浪的“镙丝”:
“南方正闹百年一遇的冰灾,你去看女朋友,对不对?哥们儿,你是机要局的局长吧?这么重大的秘密瞒得铁桶似的,我竟然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我给你订机票没问题,你得先交待清楚,这回让你决心真空上阵的对象是谁?她有何特异功能?”
“她不是娱乐界的,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动用‘人肉’搜索引擎也不见得找得到她。我跟她是网友,素未谋面,这会儿我过去瞧瞧,有缘呢,她就是女朋友,没缘呢,照旧我是我,她是她。你说,我现在怎么向你交待?”费浪故意降调处理。
“你这会儿飞过去,时机掐得贼准,女人最怕的是感动,真要是感动了,你就等着她以身相许吧。这个如意算盘,你在心里肯定已经打过不止十遍,我这会儿点穿了,你别不承认,哈哈……你等着,我这就帮你弄票。”
过了十分钟,K佬来电,说是最快也只能订到五天后的机票,没办法,那就多推两天。费浪决定送一件礼物给东方晴,送什么好呢?男人送礼物给女朋友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有时候,豪掷数十万金,效果平平;有时候,巧用数千金,就能博取女友的欢心,关键就看这份礼物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感情和智慧的成分。这会儿,费浪不可能去试探她的心思,那样做将会弄巧成拙。送一件皮草?不知她是否合身;送一个Gucci包?不知她喜欢怎样的款式和颜色?送一盒化妆品?不知她喜欢什么品牌;送她一副首饰?此举明显突兀。何况这些东西她都不缺。费浪要送给东方晴一件她正缺少而又喜欢的东西,才是最佳方案。费浪搜索记忆,嗯,有了,记得有一次聊天,东方晴说她是典型的路盲,在枫城住了几年,有时开车仍然迷路,她也就是无意间说说,恰巧他记住了。费浪拿定主意,送给她一个车载GPS导航仪,这件礼物既有实用价值,又能让她时常睹物思人,这份关爱之情远远超出那些奢侈品的价值。
费浪决定给东方晴打电话,在见面之前,他至少应该听一听她真实的声音。费浪猜测,她的嗓子不会是鸭公嗓子,也不会是破锣嗓子,美女摊上那样的嗓子,只会令人遗憾。上午十点半,费浪拨通了东方晴的手机,那边是一声极其悦耳的“喂”,她肯定猜出了是他,声音饱含热情。
“我是蜘蛛侠,请问您有什么难处需要我伸出援手吗?”
“费浪,你挺会装神弄鬼的啊!”东方晴真是人精,谁也别想诳她。
“我是美国费城的蜘蛛侠,在江湖上浪得虚名,你叫我费浪也没错。”
“你怎么打破了常规?”
“今天是个不平凡的日子啊!”
“哦,快说来听听,你生日?”
“比我的生日更不平凡,我未征求你的正式批准,就订好了五天后去枫城见你的机票!”
“原本说好了,我先去北京见你,倒变成你先来南方慰问灾民!”
“我不能够代表党和国家去慰问你,但能够百分之百地代表一个叫费浪的人给你送去冬天里的一把火,还有……”
“还有什么?快说!别吞吞吐吐。”她笑着催促道。
“见了面再告诉你。”
“卖关子,也行。你拿到机票后,告诉我到港的时间,我去机场接你!”
“路要是滑的话,你就不用冒险了,我坐机场的大巴进城。”
“那哪儿行!我们之间历史性的会面,就该双方同时到场。”
“好吧,到时候不见不散!”
东方晴的声音珠圆玉润,毕竟她是北大毕业的,在南方人中,她的普通话讲得很标准,那点影影绰绰的南方口音恰恰给柔和的语音增添了魅力。
费浪打完电话,乐不可支,也不知该干什么,写作?他兴奋过头和郁闷不堪时,都进入不了写作状态,老妈前两天倒是来过电话,问他周末是否回家吃饭,他说,眼下营养还够,您就别把我当饥民对待了,老妈假装生气,照例骂了句“你这孩子真没孝心”,就挂了电话。
费浪打开音响,给DVD的大嘴巴喂进去一张披头士的CD,他喜欢过重金属乐队和后街男孩,但最爱始终是麦克·杰克逊和“披头士”,经典就是经典,聪明人没法儿不认这个理。今天,《Ifellfine》这首节奏欢快的歌曲最吻合费浪的心情,无疑是他心中的最爱,那句被反复吟唱的歌词——“I'minlovewithherandIfellfine”(我与她一同坠入爱河,我感觉美妙),一再拨动我的心弦,这首歌,费浪连放五遍,每听一遍,他的快乐便呈几何级数增长一大截。
也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了,费浪已泪流满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此前,谁要是告诉他,他听“披头士”的一首爱情歌曲,能听得泪如泉涌,他会觉得不可思议。费浪绝对承认滚石乐队四位天神的永恒魅力,但男人听爱情歌曲而泪下如箸,似乎多少总有些夸张,然而今天他亲身经历了,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披头士”的歌曲与他内心的情爱产生了金声玉振的共鸣。
费浪斜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理性高于感性,其实未必。这时,手机发出了提示音,是一条信息,冬麦发过来的,她说,今晚首都体育学院有一场校际艺术体操表演赛,邀费浪去看,六点五十分,她在体育馆西门口等他。行啊!去看吧,费浪有将近两个星期没见到冬麦了。
首都体育学院就在海淀区北三环西路,离费浪的住处不算远,去很方便。六点多钟,北京城华灯初上,他驾驶着大众高尔夫在车河里不急不慌地游弋,心情真能主宰一切,他看见红灯也像是看见朝暾,看见警察也像是看见兄弟,他哼唱着那首《Ifellfine》,浑身有腾云驾雾的快感。到了体院,费浪在西门附近停好车,远远地就看见了秀发飘飘的冬麦,她里面穿的是高领毛衣,外面穿的是牛仔套装,不冷吗?费浪挥了挥手,她眼尖,立刻迎面走过来。在柔和的灯光下,冬麦青春靓丽,笑意吟吟:
“冬麦,你很开心啊!”费浪抢先发言。
“能见到费哥,当然开心!”冬麦的声音比风中的银铃更悦耳。
“这个理由很充分!”
“费哥,你今天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是不是中了福彩的头等奖?”
“除非你就是我的彩票!”费浪这话冲口而出,说完就感觉不妥,冬麦听了倒是很高兴。
“好啊!你等着领奖吧!”
冬麦很自然地挽起费浪的手,朝体育馆门口走去。比赛七点半开始,已有不少人提前入场。冬麦练了一个多月艺术体操,身姿比以前更加优美,有不少人回过头来看她,其中有些男生的眼光也顺势扫视她身旁的护花使者,脸上明显带有艳羡和嫉妒的神色。在小卖部,费浪买了矿泉水和爆米花,然后跟冬麦走进体育馆,选了个视角不错的地方坐下来。
“费哥,我想出本写真集。”
冬麦侧过身来面对着费浪,也许她想测试费浪这个“老古董”的反应。他是70后,她是90后,他比她正好大一轮,会不会有代沟?
“好啊!什么尺度?”
“挑战最大尺度。”
“嗯,我赞成。”费浪向她翘起大拇指。
“费哥,你真的赞成?不是敷衍我的吧?”
“女孩子留下自己青春岁月的全真纪录,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我当然赞成。清朝有个叫屈复的诗人,他写过一首《偶然作》:‘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可见青春是最宝贵的,确实不应该让它风过无痕,雾过无迹。”
“费哥,我就怕你不赞成!这套写真我打算精印两本。”
“两本?”
“是啊,一本自己留着,还有一本是奖品,奖给那位中了福彩头等奖的男朋友!”
费浪听了冬麦的话,头皮突然一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一瞬间,他对冬麦的心思已明察秋毫。费浪可不能鼓励她继续往前走。但她没明说,他也不能自作多情,挑穿了讲啊!
“现在,我对自己的身材还不够自信,再练半年艺术体操,下半年去拍写真应该没问题。”
“好!冬麦,拍写真就要拍得尽善尽美。你看,运动员入场了。”
“她们的身材真棒,我要练成这样才满意!”
那晚,看完比赛,费浪开车送冬麦回校,她打开车门,依然恋恋不舍,他对她说:
“冬麦,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南方。”
“那边不是在闹冰灾吗?都快过年了,你还去那边干吗?”她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有点要紧的事情。”
“那好,你早去早回,一路顺利!”
冬麦下了车,挥手道别。费浪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对她明说,去南方见一位神秘的女网友呢?在他面前,冬麦十分透明,比开然水晶还要透明,他刚才含糊其词,只说一句“有点要紧的事情”,摆明了在掩饰,费浪为什么要在冬麦面前掩饰?他一直把她视为小妹,就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这个秘密啊,也正好借此斩断她的情丝。费浪想这样做,却没有这样做,他感到困惑,真有点不明白自己。
费浪终于乘上南航的飞机,那天是个响晴的天气,南方的冰冻已解除,东方晴约定在机场的2号出口等他。在电话中,费浪问道:
“你为什么要选在2号出口?”
“好事成双呗!这还用问?傻瓜!”
费浪喜欢她叫他“傻瓜”,他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傻一点,更笨一点,别太聪明(尤其是自作聪明),别太敏感(尤其是神经过敏),别太较劲(尤其是犟劲十足)。
两个多小时的空中旅行,很容易消磨打发过去,喝杯咖啡,看看报纸,翻翻杂志,就差不多到钟了。有趣的是,费浪看到了当天的《京华快报》,在K佬主持的娱乐版上,有一篇他化名撰写的长文,专门清点女明星被骗财骗色的离奇遭遇,她们中间有的人半生积蓄被骗得所剩无几,真是惨透了。看完这张清单,费浪不禁莞尔,看来,女明星伴大款不见得安全,爱小K不见得安全,嫁老外也不见得安全,遇人不淑的似乎总是她们,究竟是运气太坏,还是眼光太差?不是说“骗子太多,傻子明显不够用”吗?他有个不成熟的意见,这些受骗上当的女明星为情所困,为情所惑,脑子里要不是缺了一根弦,就是断了一根弦。曾有人说过,在爱情的强光之下,大家都免不了患上“雪盲症”,全是瞎子,就看造化如何,谁有第三只眼(慧眼),谁就能进不落阱,退不坠崖。费浪有没有第三只眼?真不好说。
飞机徐徐降落在枫城机场,费浪出了机舱,立刻发了条短信给东方晴,只有两个字:“到了。”她的回复却有十一个字加一个感叹号:“我已在2号出口恭侯多时!”此后的这几分钟非常奇妙,有一位美人正在空港的出口等候他,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走近2号出口处,就如同走向久已魂牵梦萦的人间仙境。
“费浪,我在这儿!”
费浪听到了东方晴的声音,他看到她伸出纤纤素手,让他握着,她脸上的笑意宛如晴光潋滟,华灯之下,颇为炫目。东方晴身穿蓝莓色的薄呢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薄毛衣,左肩挎着的是蓝莓色的cucci包。蓝莓,它接近紫色系列,掩映着不易察觉的神秘。通常,蓝莓色带有安静的诱惑力,但在公众场合,它略显扩张,也容易给人高傲之感。东方晴的骨子里无疑是高傲的,她喜欢这种特别的颜色,并不奇怪。双手相握,双目对视,短短几秒钟内,他们已完全认可了对方。东方晴比照片中的影像更觉秀丽,她身材窈窕,五官精致,但有两点费浪始料未及:一是她改长发为短发,照片中,她全是长发飘柔,没有齐耳短发的;二是她戴眼镜,照片中她也没有戴过眼镜。
“怎么剪了短发?”他们朝停车场走去,费浪问道。
“这个bobo头是我特意为你剪的,你小说中塑造得最成功的那位大学音乐系女生就是剪的短发,留的齐刘海,我看得出,你骨子里喜欢女人有独立性,开朗大方,率性自然,我就是这样的性格,留短发更合适。”
古人的话未必句句说得对,比如“女为悦己者容”,反映的是女人被动的一面,真要是那样,女人肯定无所适从,悦己者多,众味难调,她们如何定妆?现代女性的主见才是对的,“女为己悦者容”,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固定对象,才能投其所好。其实长发有长发的靓,短发有短发的美,费浪并无定见和偏嗜,东方晴将披肩长发剪成齐耳短发,“白骨精”味道十足,她戴眼镜,更加文静秀气,他同样喜欢。
上了东方晴的黑色卡宴,他们再次相视而笑,说是一见倾心也对,说是一见钟情也没错,此前他们在网络上的交流已为今天的见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是毫无疑问的。
夜里九点多钟,车子在进城的高速路上跑得顺顺畅畅,费浪透过车窗,看到外面仍然是白雪皑皑,除非连晴数日,积雪是不可能很快就融化掉的。
“哎,费浪,说句大实话,见到我时,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真是狡猾的狐狸,变着法子想听恭维话?我库存的形容词可是比陈粮旧谷还多。奇怪,你不是一向很自信的吗?怎么担心我会失望?”
“去机场前,我光是为了挑选衣服就花了一个多小时。”
“这身衣服很衬人,很漂亮!”
“我有位女友,跟我讲过她的经历,她与一位心仪的男人也是在机场首次见面,她很中意对方,对方却并不中意她,结果呢?自然是一脚踏空。那男人还算有素质,依照原先的约定,陪她去万枫山玩了一趟,还拍了一些很不错的照片,但她总觉得他心不在焉,也没有丝毫打算在感情上更进一步,两人居然连手都没牵。分别时,那男的给她留了一首小诗,很别致,很好玩,才二十个字。”
“哦,有趣,那首诗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