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北面的云台山,奇峰峻岭不一而足,山下有汾水绕山而行,自古就是风景名胜之地,每到酷暑难耐之时,附近的人们纷纷来此避暑。刘知远自从在河东打退契丹兵之后,便被石重贵进封为北平王,虽然军务繁忙,但是都被他处理的井井有条,这天突然来了兴致,拉着陈晖和张韬他们一起到云台山游玩,他们缘溪鱼贯而行,峰回水曲,豁然开朗,乃是两山之间一片开阔的丘陵旷野,丘陵尽头又是层峦叠嶂,较之云台山更是巍峨雄浑。遥遥望去,半个天空都被绵绵群山遮挡得郁郁葱葱,青翠透天际。傍着汾水又行了一阵,忽觉呼呼山风从一座山口呼啸倒灌而出,摇撼得林木披靡,起伏俯仰如波涛汹涌,刘知远道:“这座山口就是风门坳,小心被风吹上了天!”
陈晖笑着说:“瞧大哥说哪里话,山风再大,也不至于将我们吹上了天。”说完奋力走了几步,就赶在了众人的前面,张韬也在后面接着说:“话虽如此,但兄弟也要小心,此处山峰险峻,不亚于五岳,千万莫要滑了脚掉下去,到时候我们可救不了你。”
三个人来到峰顶一处平坦的地方,后方有一块大石可以遮挡山风。从人们在地上铺上毛毯等物,三个人便坐在上面休息。刘知远俯望着面前的俊秀风光,忍不住感叹道:“如此好河山,可惜被连年战乱搞得支离破碎,想起来真是令人心寒。”
张韬饮了一口茶问道:“哥哥,听说近日圣上又给你发旨意,要你出兵协助攻打契丹,你却是如何回复他的?”
现在距离上一次契丹入侵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上次后晋在战斗中大获全胜,将契丹赶回了草原,石重贵刚刚登基,就取得如此胜利,自然是高兴万分,把下面的诸多臣子都大肆封赏了一遍。刘知远被晋封为北平王,杜重威虽然在战斗中没有多大贡献,但是因为说话好听,被石重贵晋封为北方招讨使,统帅北方十三节度使,刘知远居然又位居其下,不过现在的刘知远已经把这些虚名完全不放在眼里,在他的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反正杜重威只是名义上统辖他,但在实际中,刘知远根本不尿他这一壶,所以倒也没有什么龃龉,彼此相安无事,逢年过节,刘知远派人去京城给石重贵他们送点慰问品,意思一下。但是他现在河东势力如此强盛,石重贵和他说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倒也没有敢怎么难为他。
老好人冯道,因为在出兵的时候态度不明了,模棱两可,结果石重贵得胜回到大梁后,便被其他人所弹劾,一道圣旨将他打发到匡国军任节度使去了。冯道一走,桑维翰便重新得到石重贵的重用,任中书令兼枢密使。桑维翰这次经历了一番波动后,更加的尽心尽力,既然重掌朝纲,权倾朝野,自行营都统以下,没有敢违抗他命令的。朝廷的政事好歹有了一点起色。但是因为上次遭到别人的排斥,心中毕竟有点嫌隙。未免太有点恩怨分明,甚至算的上是睚眦必报。别人见他太过严厉,纷纷向他行贿,以备将来被他抓住把柄。桑维翰也是来者不拒,所以尽管他在政治上非常有才能,但是仍然被不少人所非议,认为他太过贪婪。尤其在处理杨光远这件事情上,更是让人不由得对他侧目相看。
当年杨光远杀死张敬达以后投降了石敬瑭,被石敬瑭委以重任,其他人都没有二话,只有桑维翰上书说杨光远为人奸诈,不能重用。杨光远由此怀恨在心,最后抓住桑维翰的一个把柄,逼迫石敬瑭把他外调相州。后来这杨光远也起兵造反,想要呼应耶律德光入侵,但是耶律德光领兵前来,却被石重贵打退。杨光远仍然占据着青州,不向后晋称臣。桑维翰主持朝政以后,第一件事情,自然就是要派人去剿除杨光远。于是当即派兵二万,向青州进发,杨光远当初叛变,本来是想借着契丹入侵,自己趁乱占点便宜,可万万没有想到后晋的这些老弱残军,竟然能把契丹人赶回草原。他自己一步棋走错,现在也是后悔不迭,附近的军队为了巴结桑维翰,虽然没有得到桑维翰的明确命令,但是也隔三茬五的过来攻打他,连续几天已经打了好多败仗,现在又碰上桑维翰特意派来的两万精锐队伍,自然是一触即溃。被后晋军队将青州团团围住,水泄不通。杨光远还指望着耶律德光会率兵来援助,哪知道耶律德光因为上次用兵打败,朝野上一片反对之声,但是又不能一口回绝杨光远,便只派了一千多兵马来援救,半路碰到后晋的其他军队,稍稍打了一仗便报称说无法突破防线,不能援救。青州城中没有后援,势单力孤,粮草难以为继,将士们大都饿死了。杨光远分析形势,知道这次自己是断然不能从青州突围了,每天在帅府垂泪哭泣。他的儿子们进来劝他说,让他开城投降,杨光远倒也知道自己若是投降,还是死路一条,所以坚决不同意。他的几个儿子活命心切,又哪管自己的老子怎么想。竟然放火烧了节度使府,将杨光远劫持出府,然后开城向后晋投降。
后晋军队将杨光远拘禁起来,将情况飞骑报告了大梁,石重贵听他们说完情况就有点为难,因为在五代那个时期,将士们叛变是很平常的事情,想后梁时代的李罕之、刘仁恭之类,叛变归顺了不知道多少次,所以如果在阵前投降,以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但是这番出征,是出于桑维翰的意思,石重贵也知道大部分的原因是桑维翰想泄愤。所以如何处理杨光远就是一个大问题,考虑了半天无奈只得叫进桑维翰来商量说:“杨光远叛变,引契丹兵入中原,本来是十恶不赦,但是他的儿子现在起义有功,是不是可以用他儿子的功劳来抵消他老子的罪过?绕杨光远一命,放他一条生路?”桑维翰之所以出兵,就是要杨光远的性命,这时哪里肯松口,坚持说道:“杨光远罪恶滔天,万万不能轻饶,皇上赶紧下旨,将他明正典刑吧。”石重贵见桑维翰如此坚决,倒也不敢太过轻视,但是终究不肯立即就下令将杨光远斩杀。于是传令仍然在青州的将领,说杨光远现在既然已经押解入牢狱,暂时也没有什么大的危害,你们就便宜从事,自己斟酌着该怎么办吧。将这么一个难题轻轻巧巧就推给了他人。
在青州福州讨伐的将领,接到石重贵这么模棱两可的一道圣旨,自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事。就在这时,桑维翰派的使者也到了,只说桑维翰派我来问候一下杨将军,将领们自然心领神会,就将杨光远拉到堂上,和桑维翰派来的使者一同饮宴,把杨光远灌得烂醉,随后用绳子勒死了杨光远,然后上报朝廷说杨光远酒后不适,已经暴病身亡了。石重贵接到报告,知道是桑维翰暗中所为,心中愧疚,于是将杨光远的几个儿子都重重赏赐,作为补偿。纸里包不住火,事情后来一传出去,人人都不齿桑维翰的行为。
石重贵却倚仗着桑维翰,朝政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只是耶律德光后来听说杨光远被后晋诛杀,想到对方是由于当年起兵和自己呼应,最后才落得如此下场,而且自己上次南侵中原惨败,也一直想借机重新挑起战端,所以以杨光远被杀为借口,只说自己要起兵为杨光远复仇,于是领兵重新南下。石重贵上次御驾亲征,大破契丹兵马,这次听说契丹又来入侵,由不得有些手痒,于是调兵遣将,自己也从大梁出发,再次亲征契丹军。自然也给刘知远下了一道诏书,要他也调集本部兵马出发,一同去迎战契丹。张韬刚才所问得,就是此事。
刘知远摇头苦笑着说:“中原现在民生调蔽,面对契丹的入侵,是否能够自保还是个未知数,现在石重贵竟然调集全部兵力,想要和契丹来一次决战,就算是能够胜利,也是后患重重,而且还未必一定就能胜呢。但是,他现在究竟是一国之君,我也不便当面违逆,只不过虚与委蛇,名义上派兵随同他去作战,实际上到了地点,我就按兵不动,抱定一个观望态度便是了。”
张韬点点头说:“哥哥如此做,是为了保存实力,可是如果后晋的联军又和上次一样,侥幸赢了契丹,哥哥你如此做,恐怕最后会招人非议啊。”
刘知远哈哈大笑道:“张韬兄弟你多虑了,你知道此番是谁领兵征讨契丹么?是北路都招讨使杜重威啊,他后来为了避石重贵的讳,改名为杜威,让他这等不学无术之徒来带兵,又怎么可能取得胜利,我河东好男儿的性命,可不能任由他去糟蹋。”
张韬一惊说道:“石重贵竟然任命杜威去做招讨使,这可真是万万不妙,那么这副使一职,又是由谁来担任呢?”
“那人可是你的老熟人,便是现在的右神武统军张彦泽。”
张韬更是大惊说道:“张彦泽此人豺狼心肠,遇事反复无常,让他来充当副使一职,恐怕最后反要将后晋仅剩的兵力,全都白白葬送了。”三个人慨叹一番,内心都认定此番石重贵出征,必然是凶多吉少。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和契丹军队一交锋,后晋军队居然还占了上风,先是在榆林店大败契丹兵,随后又在相州以少胜多,赶跑了前来进犯的契丹兵;就连杜威这等人才,居然也带兵收复了祁州,攻克了泰州,随后石重贵也克满城、拔遂城,一时之间,捷报频传,朝野上下人心振奋,总道过不了几天,就可将辽兵驱逐出境。可是胜利还没有完全到来,朝廷内部就先开始分裂了,为了抢夺功劳,保存实力,石重贵最信任的杜威,果然如同刘知远他们所言一般,临阵脱逃掉链子,放着契丹兵不打,居然自己一个人跑回了大梁。
原来后晋军队打了几次胜仗,士气大振,石重贵也是满心欢喜,他已经离开大梁有一段时间,毕竟放心不下,于是将军事委托给杜威,自己先回大梁去了。他前脚到了大梁,杜威的奏表随后就送到了。石重贵满心欢喜,直以为必然又是告捷文书,打开一看,确实杜威上书要求将自己从前线调回。原来杜威在镇守桓州期间,横征暴敛,贪婪无度,集聚了不少家财。等到契丹入侵,他镇守的桓州首当其冲,这时候,他不考虑说如何退敌,反而一门心思挂念着自己的那些家财。心想如果要是契丹攻克了桓州,那自己这点东西还不都慰劳了契丹兵,早就思谋着要换个地方发财。石重贵在军中的时候,他不方便说这些,石重贵一走,他便立即上表,要求将自己的守地南迁。
战事正在如火如荼,领兵的将军却要求调离,石重贵就算再傻,自然也不能答应这样的要求,于是回信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要杜威先将契丹兵赶跑了再提这事。杜威一看石重贵不答应,仗着自己是皇帝舅舅,竟然将几万大兵扔在前线不管,自己带着家人拉着家财,居然自己就回大梁来了。这些可把石重贵气得够戗,可是又不能按律惩罚他。桑维翰却看不过去,几次上书弹劾杜威,说他仗着自己是皇亲帝戚,不能如此姑息他,现在前方的战场如此多事,他竟然抛下兵丁自己回京,作为一个将军,没有接到皇帝的命令,竟然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这是藐视皇权的体现。既然他入京,正好趁这个机会下旨把他罢黜,以免日后成为祸患。桑维翰虽然是好意,可是石重贵想起他当初对付杨光远,心中愤愤,认为桑维翰又想借这个机会来铲除杜威。因此脸上就不太好看,桑维翰看见石重贵面有愠色,于是改口说陛下如果顾念和杜威的亲戚关系,不忍心加罪于他,那最低限度也得把他安排到京城附近的小镇去任职,千万别再让他担任重镇的领导。石重贵沉默了半天方才说,杜威是朕的至亲,必然没有谋反的意思,只不过他老婆长公主要入宫来省亲,所以杜威跟着来,爱卿你就不要瞎猜了。轻轻一句,就替杜威找好了借口。后来杜威果然入京,石重贵便如他所请,将他调任邺都留守,这便为后晋亡国埋下了祸根。
后来石重贵又听从桑维翰所言,派人去向耶律德光求和,耶律德光对来使说,让桑维翰、景延广来见我,再割让给我定州和镇州,我便答应你们求和。石重贵听说以后,认为契丹没有诚意,于是加紧调兵遣将,想要和契丹来一次决战。桑维翰也是活该有事,石重贵有几天得了病,就躺在床上没有理政,等到病好了,却听说桑维翰几次入宫去关心石重睿的功课如何,他本来对桑维翰就有意见,这下更是疑虑重重,心想莫非桑维翰想扶持石重睿来取代我?他的想法自然被身边一帮小人得知,于是自然有人顺势上奏,请将桑维翰调任开封尹。石重贵接到奏章沉吟未决,问道:“桑公乃是元老,就算不让他入朝辅政,也应该授予重镇去让他治理,怎么能给一个开封府尹,让他每日去处理琐碎事务呢?”臣子们说这么做是怕他造反了。石重贵说桑维翰一介书生,能如何造反呢?上奏的臣子支吾半天又说道,他不能造反,难道不能教别人造反么?石重贵本来也只不过随便问问,听臣子们如此说,当即按奏章所言下旨,桑维翰接到圣旨,感慨万千,于是就此称病在家,也不上朝面圣。
刘知远在河东闻听朝廷如此做法,自然更加心灰意冷,不肯再为后晋军队效力。每天思虑着找一个什么借口,把自己的兵力调回河东,以免被杜威和张彦泽最后当了炮灰。可巧是心想事成,这天接到了石重贵一道密旨,打开一看,把个刘知远喜得眉开眼笑。
原来自从石重贵向辽求和失败,便加紧守备兵防,准备和耶律德光一决高下。他却突然想起早年的吐谷浑部,因为畏惧契丹的暴虐统治,所以举族南迁到了中原。后来为了讨伐安重荣,便由刘知远出面,去和吐谷浑酋长白承福商量,后来便又迁到了河东境内。他们却毕竟是游牧民族,和中原当地的风情民俗不太一致,加上长期流浪,不懂农耕,自然和当地人民难以融合,自然便有些龌龊。刘知远便又在辖地专门划出一块地方来,让吐谷浑部居住,便于他们放牧。既然他们身在河东,自然要遵守河东的法令,刘知远本来治军就严厉,塞外少数民族又本性彪悍,放荡不羁,自然常常触犯河东的禁令。刘知远丝毫不给他们留任何情面,只要他们违法乱纪,必然严格查处。时间一长,就有些吐谷浑部众不能忍受,渐渐的生出了许多埋怨。有一个吐谷浑部的小头领叫白可久的,仗着自己和白承福有那么点亲属关系,平日里就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屡次被刘知远责罚,积怨许久,终于又一次在醉酒后误伤人命,被刘知远抓住重重责罚,不仅把他的家产全部充公赔偿给对方,而且还按律赏了他四十军棍,把他打得半月都不能起床。幸亏还是白承福出面说情,这才没有把他流放外省。白可久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对刘知远的不满终于爆发了。等到他的伤势痊愈之后,竟然暗中串通其他对刘知远有意见的吐谷浑部众,趁夜离开河东,又重新投奔到契丹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