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维翰向石敬瑭施了一礼,随后便退下去专心去写向契丹求援的书信去了。这边刘知远看见石敬瑭已经下了决心,虽然自己心中是老大的不情愿,但是也无可奈何。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刘知远一直认定石敬瑭是个好主子,在乱世中能够成一番霸业,所以忠心耿耿的卫护着他。但是这番被后唐的军队围困,虽然说兵临城下,已经是迫在眉睫,向契丹求援并非不可行,但是也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石敬瑭竟然如此卑下,纳贡尚且不足,还要割地;称臣还嫌不够,居然称儿。这下子把刘知远气的不轻。向契丹主自称儿孙辈,按照桑维翰的那套辈分论,也还说的过去;可是要把这幽云诸州都割让给契丹,让契丹能够理直气壮的南下,对中原的危害可是相当深远的。想到这些,刘知远的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心惊。他在河东这几年,契丹的兵马经常过来骚扰,自己也率兵进行过抵御,深深知道契丹兵马强盛,而且战斗力惊人。但是契丹兵少,而北方山川形势险峻,加上各州县之间虽然兵力不多,但是相互呼应,契丹兵马虽然一直蠢蠢欲动,但是如果集中兵力进攻某一州县,其他州县必然前来接应,形成合围之势;如果把战线拉开,那么又不能形成有威胁的进攻。所以长期以来,契丹对中原的骚扰都只能损皮肤而不能伤筋骨。现在若是让他们能够名正言顺的占领了幽云诸州,就等于把中原的北大门打开,请契丹骑兵进中原,而且幽云诸州也将成为契丹的粮草库,为他们前方的战士提供后援。这样的江山,居然就是石敬瑭宁肯损失人格和国家尊严,也要获得的。
石敬瑭的这个儿皇帝形象,在历史上是相当著名的。历史上的汉奸,有向侵略者割地赔款的;有卑躬屈膝做奴才的,但是象他这样既割地赔款,而且向对方称儿的,可能却是独一份儿。按说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风云变幻了几十个朝代,舞台上的人物穷形怪相千奇百变,有个把象石敬瑭这样的小丑出现,也并非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怎么石敬瑭竟然就留下了千古骂名,而且被大多数人忽略了他沙陀人的血统,和秦桧、吴三桂、汪精卫等人一样,被人冠以汉奸的名号。而且在实际中,石敬瑭要比那三位有名的多,也就是说,被人们骂的更多,这个就要从幽云十六州的战略形势上来说了。
桑维翰秉承石敬瑭的意思,除了纳贡、称臣、称儿之外,在信中还提出了最为重要的条件,就是把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从行政管辖上就把这十六州给抛弃了,这十六州就是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环、朔、蔚等州。这十六州大概包括现在的河北北部、辽宁西部、北京、内蒙古东部、山西北部等地区,从甘肃内蒙古绵延到辽东的燕山山脉,本来是抗击契丹等游牧民族入侵最天然的屏障,历朝历代对此地的防守都极为看重,能够统辖河朔地区的诸侯,都是一方的霸主,兵强马壮者足以问鼎中原。而石敬瑭为了个人的眼前利益,就这么把十六州拱手相让给契丹,从此失去了对这些地区的控制权。为后来中原的战乱纷争埋下了无数隐患。北方的游牧民族可以长驱直入中原腹地,对国计民生造成了重大的威胁。刘知远在当时便已经能预见到日后的局面,所以态度坚决,不让石敬瑭割让土地;而后世凡事想奋发图强有所作为的君主,没有不把收复上述地区作为重要事务的。从后周柴荣开始,到宋太祖赵匡胤、太祖赵匡义也都是枕戈待旦、厉兵秣马多次出征。但是可惜柴荣出师未捷身先死、赵匡胤壮志未酬也辞世。太祖赵匡义虽然也曾围困北京,但是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以后的北宋南宋历代君主,谋略才干更没有他们祖宗之万一,奴颜婢膝苟延残喘了多少年,最后辽灭了北宋、金灭了南宋,两只人马全部都是穿越了北方这条防线才入主中原的。四百年后,徐达率军伐蒙古,这才收复了幽云十六州,为了防止得而复失,也为了更加有利的防御入侵,明太祖定都北京。自此以后,因为北方安定,中原才能够再次统一。所以石敬瑭称儿历史可以淡然一笑,那是他个人自轻自贱人格地下的问题,但是割让幽云十六州,将中原毫无掩饰的展示在北方游牧民族面前,无险可守,也没有任何防御的让骑兵可以一日南下,这就是石敬瑭最大的罪过,也就是历史也不能饶恕他的主要原因。
关于石敬瑭向契丹求援这一段,史书上的记载不是很详细,而且不同的史书记载也有所不同。石敬瑭决定向契丹求援时,决定给契丹以非常隆重的报酬以作为劳军费用,这是人之常情,记载还比较统一。但是在称儿割地这件事情上,就有了分歧。有的书上记载,石敬瑭先是决定称臣割地,但是契丹出兵解了晋阳之围,又决定派兵继续进攻洛阳时,他去面见契丹主耶律德光,突然下跪认父;有的书上说,他在决定求援时,便在心中称儿;还有的书上说这些主意最初都是由桑维翰提出的,并且说服石敬瑭来执行。无论各种说法如何,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最后是由石敬瑭做了决定,把幽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导致北方无险可守,中原板荡四百余年。虽然也有人认为石敬瑭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当时中原的实力,其实不足以抵抗契丹的入侵;而且在实际上幽云十六州并非他所管辖,可算的上是拿别人的东西送人情。但无论如何说起来,以后中原发生的一切,人民所受到的一切苦难,始作俑者终究是石敬瑭,这点却是再过多少年,也不能被否认的。而且就在契丹耶律德光领兵来解了晋阳之围,立石敬瑭为后晋高祖之后,耶律德光领兵回上京,被吴峦堵截在云州不肯让路,也是石敬瑭钦命吴峦献城,这也是不能回避的事实。若是就在那时,纠合军队,来个前后夹攻,恐怕也够耶律德光喝一壶的,但是石敬瑭仅仅含糊说,既然已经答应了契丹人,怎么可以不守承诺,更何况还出尔反尔,领兵去攻打自己的恩人。可见在石敬瑭心中,究竟市没有把领土放在心上,宁愿维持当时自己儿皇帝的局面。
过了没有多久,桑维翰便已经写好了给契丹的求援信,石敬瑭接过来一看,洋洋洒洒数千余字,这封信的原文已经不可考,不然应该在此处列出以便大家仔细看看千古第一卖国文字是何等的文采斐然,冠冕堂皇。石敬瑭看完书信点头许可,那时不像现在通讯如此发达,要把这封信交到契丹主手里,可是颇费周折的一件事情,自然也需要一个能够托付重担的人去,寻常士卒那是断断不可以的。万一把信丢在路上,或者被张敬达的军马捉住,被后唐知道了信的内容,事情一旦泄漏,那河东众人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石敬瑭手持书信,在心中仔细思虑着,该派谁来担任这个任务,是自己既信得过,而且也有能力安全把这封信送到契丹主手里。他这么一耽搁,那边的刘知远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即挺身站起来说:“主公,这次去契丹送信求援,事关重大,而且不容有任何闪失。为了确保安全,我愿意替主公去送这封信。”
石敬瑭心中一喜,刘知远确实是送这封信去契丹的最好人选,他长久以来镇守边陲,对契丹的风土人情最为了解,而且他个人在契丹人中也有一定的名声,他去送信,更容易表明这件事情的可信度。而且刘知远为人机警,武功高强,办事精干,他若是肯去送信,那是再好不过,想到这里他说:“知远,你若是肯替我去向契丹求援,将这封信送到契丹那里去,我是非常放心的。但是你刚刚从洛阳归来,还没有好好休息,就又跑这么远的路去契丹,我着心中实在不忍啊。你还是先回府休息,我另派人去契丹送信好了。”
刘知远坚持道:“主公,现在的形势已经非常危急,不用再为我担心,只有把求援书信安全送到契丹主手里,我们才可能度过眼前这次难关。请主公不需要再犹豫了,我这便回家去收拾东西出发,契丹人的风俗人情不同于中原,我久在边关镇守,也略知一二,若是派其他人去,他不了解契丹人,恐怕援兵没有求到,反而又滋生出其他事端来。”
石敬瑭几次劝阻,见刘知远态度坚决,也深知这事情非得他前往才行,于是也就答应了。刘知远当即向众人告别,回到自己府上,去洛阳的包裹行装回来以后还没有来得及规整,正好背起就走,节省了不少时间。这番去契丹,虽然说和上次去洛阳不同,但是路上行程险恶,也不由得他不多加防备。和家人告别后径自来到城门下,刘知远勒住马缰绳,想起上一次自己离开晋阳城时,身边有张韬和陈晖为伴,可是仅仅过了几天,这次自己又要离开晋阳城,又再次骑马走过这城门时,却只有自己孤单一人,陈晖和张韬至今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刘知远想到自己的两位好兄弟下落不明,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朝着洛阳的方向抱拳祝祷:“两位兄弟,我将石重贵送回晋阳后,本来应该立刻赶回洛阳去,打探两位兄弟的消息,可惜主公另有差遣,这差事的重要性一点都不亚于去洛阳救人。我只能祈祷两位兄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安全回到晋阳,等我从契丹回来后,你我兄弟在秉烛夜谈。”说完打马朝契丹方向而去。
刘知远既然并不赞同石敬瑭向契丹割地称儿这些举动,那么为什么又要抢着去契丹送信呢?这里面却有一点刘知远自己的心思。石敬瑭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刘知远知道是不能更改的,他也非常清楚契丹骑兵的实力,但是契丹国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却并不清楚。趁此机会,正好去契丹国内看个究竟,也探一下他们的虚实。因为刘知远深深知道,一旦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那么以后中原地区和北方少数民族的争斗必然会很多,石敬瑭的心中究竟如何打算,自己并不清楚,但是如果将来他当了皇帝,仍旧认贼作父的话,自己是决不可能再在他的身边当差的,绝对要求到地方作个节度使,到时候必然要和契丹兵马起冲突。所以要尽早弄清楚契丹的情况;当然,这个时候的刘知远,因为对石敬瑭的失望,心中隐隐也有一种“若是我处在石敬瑭的位置,必定会怎么怎么”这样的想法,但是仅仅刚刚从他的心中冒起,在他的理智中,石敬瑭仍然是自己的主公,自己仍然要尽心尽力的辅佐他,确保他能够称霸一方或者号令天下;但这种想法一旦开始萌芽,刘知远就很难忽略它的存在,虽然他尽可能的不去想它,但是它还是偶尔会突然跳到刘知远的面前。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刘知远的眼光开始变得长远,以前他考虑的只是自己,是自己身边的人,是自己身处的环境,以及会对这一切产生影响的人或者事情。但是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他考虑的更加深远,开始想到了关于国家、人民和很多原来他根本不愿意多想的方方面面。正是在这么一种矛盾心情的驱使下,刘知远才义无反顾的接受了去契丹送信这个任务,在他的心中,有时也会有一种预感,似乎自己现在所想的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会变成真实的存在,而契丹,也将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敌人。
从晋阳往北走,便是幽云十六州所在之地,山川险峻,深沟高垒,刘知远纵马走上高坡,向四下张望,只看到层层黄土堆叠,不知道蔓延到何处;若是走入深谷,再抬头仰望,只看远处近处的山峰犬牙交错,好像马上就要压到你头上来;燕山山脉从西向东横亘着,山脉上隐约可看得到秦始皇当年为了抵御北方少数民族而修建的长城,有许多哨岗和城楼里还有兵士在把守。刘知远目睹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感叹大好河山,可惜很快就要被契丹所占领了。而允许契丹占领这一切的书信,就在自己背后的行囊中。想到这一切,他的心中更是恨恨,直把,满腔的怨愤,都发泄在手中的马鞭上,大力抽打着战马。那马儿吃痛,也不知道主人究竟为何如此凶暴,只得放开马蹄乱跑,眼看着离契丹境内就越来越近了。刘知远一边随着马儿颠簸,一边在心中暗暗记忆山川形势,思索着日后如果和契丹开战,将在哪里交兵,又在哪里可以埋伏,哪里可以扎营。
在幽云境内,时而还会有后唐兵丁出现,只是刘知远一亮自己的身份,再慷慨的给他们点银两,自然都眉开眼笑的放行了。刘知远也顺便了解了一些情况,知道这里是不可能有契丹骑兵出现的,偶尔会有几个迷路的契丹骑兵路过,自然会被唐兵俘虏。当地的老百姓早已经不能忍受长期的战乱,早就已经朝南远远搬迁了。这一大片地区已经和无人区相差无几。但是一旦走过这个地区,再往北走,已经很难再看到唐兵服色的地方,刘知远却意外的发现山梁上星星点点的分布着人户。他非常好奇,跳下马来走过去,借口路过找水喝,同家中的百姓攀谈起来,一说之下方才知道,原来虽然后唐和契丹一直有纷争,但那都是军队之间的事情。边境的老百姓虽然深受其害,但是也有胆大心细的,学会了契丹语言,时常越过边境去和契丹人交易,以中原的丝绸、茶叶、盐等物来还去契丹的毛皮、药材等。为了交易方便,索性就在这山梁上凿洞居住。刘知远听说此事,深受震撼。在他印象中的契丹人,个个都是骑在马上,挥舞着钢刀,呼啸而来杀戮一番,随后就绝尘而去。似乎都是些彪悍绝伦嗜血如命的不开化蛮夷。无论如何也不能联想到他们也会跳下马来,和别人讨价还价的进行交易。刘知远打量一下面前的人,是那种中原常见的普通老百姓,看样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和动荡的中原相比,他的生活可能更安逸一点,脸上和眼睛中的神采也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和中原那些百姓眼中经常流露出的绝望和麻木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