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檄文什么意思呢?原来当时明宗的儿子许王从益,尚且留在宫中,桑维翰此文,便是要李从珂让位给许王。因为当年李从珂谋反篡位时,打的招牌也是说闵帝从厚不仁,不足以当天子,需要把他赶跑,重新指定皇上。可你李从珂入了洛阳,便自己当了皇上,怎么不说让许王当呢?总之有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
李从珂接到这么一道檄文,当然气的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将檄文撕的粉碎扔在地上,让学士拟写诏书回复石敬瑭说: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之事,卿实负之。许王之言,何人肯信?卿其速往郓州,毋得徘徊不进,致干罪戾,特此谕知。这便是你拆我的台,我便揭你的短,别看话语文绉绉的,其实和泼妇骂街没有什么两样,双方都知道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这诏书只不过出出心头这口恶气罢了。随即李从珂再下一道圣旨,削夺石敬瑭河东节度使的官爵,然后让张敬达为四面排阵使,率兵这便来攻打晋阳。
这边石敬瑭得知消息,便又和众部下商议对策。刘知远素来知兵,当即说道:“先发制人,后发便被人制。现在已经势如骑虎,不可能再下了。主公这便赶快传檄四方,同时派人去契丹求援,尽快安排起义之事,必定是攻无不克。”石敬瑭连连称是,连忙吩咐桑维翰给契丹主写书信求援。便在这时,有人来报,张敬达率兵三万已经出发,正浩浩荡荡杀奔太原;李从珂又任命杨光远为晋阳四面副都署,高行周为晋阳四面招抚使,各自带兵向晋阳杀过来。石敬瑭闻听高行周也带兵杀来,黯然神伤,跌倒在椅子上说:“这高行周也是自幼和我一起长大的,现在也率兵来打我,他的本事不比张敬达差,看来这次晋阳真正危急了。我只有向契丹求援这一条路可走了,不然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众将士看他黯然神伤,纷纷上来解劝,石敬瑭这才打起精神,准备应付眼前这些麻烦事。他刚刚坐起身来,脑海中蓦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当即脸如死灰般张口结舌的大叫一声:“哎呀,我怎么竟然忘了这件事情?”说罢两腿发软,冷汗从头上如泉水般渗了出来。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情让石敬瑭突然间如此慌张,桑维翰本来在一边构思着写给契丹主的书信,见石敬瑭这个样子,脑海中也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一件事情了,忍不住也叫了一声不好。那边刘知远被桑维翰这么一叫,也是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众将士齐声追问发生什么事情,石敬瑭这才回过神来,两行清泪从眼中流出:“罢了罢了,没想到李从珂如此寡情,逼反了我石敬瑭。我在河东这么一起兵,无论成败都无所谓,只可惜我还有两个儿子在洛阳当差,我石氏一门也有好多人在洛阳居住,这下却要受我牵连了。李从珂必然要迁怒于他们,拘押下狱也还罢了,只怕这时,已经派人去杀害他们了。”说罢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啜泣起来。
众人听了以后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石敬瑭父亲早死,兄弟几个自然都随军生活,石敬儒最大,但是已经在战斗中阵亡了。石敬瑭后来作为当朝驸马,被派来镇守河东,身边只有永宁公主跟随,其他家眷都还留在洛阳。两个儿子石重英石重裔在宫中当差,以往朝中的很多风吹草动,都是他们两个派人急驰传信。石敬瑭的弟弟石敬德在禁军中担任都指挥使,本来是负责李从珂安全,后来李从珂既然猜忌石敬瑭,自然防着石敬德,早已经借故把他调离了宫中,负责外围都城的事务,其他老石家的亲戚,绝大部分都在京城周围。石敬瑭这边一反不要紧,那边李从珂必然下令,将石家满门以通敌罪下狱。这还是好的,但是以李从珂的性格,做事情如此决绝,手段如此狠辣,必然担心下狱后有人营救。所以很可能不通知有司,直接指派自己的亲兵上门斩尽杀绝,以发泄心中的不快。石敬瑭正是想到了这一层关系,现在才开始踌躇的。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是如果自己起兵造反,两个儿子和其他家人却要因为自己而死。想到这些,石敬瑭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很想立即想朝廷上奏,说自己根本没有反心,只不过一时糊涂,所以说了几句气话而已。但他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自己束手就擒因引颈待戮。他更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便该做什么做什么,至于什么亲戚儿子,由你李从珂怎么处置,你们在九泉之下也不要埋怨我,自古以来要做大事,哪能不有点牺牲,既然我石敬瑭不能牺牲,那就只好牺牲我们了。但是这番话却不能由他说,必然得下属群臣站出来替他说,他再伪装无奈,就此接受,随便哭一场,擦干眼泪便继续自己得行动。可是他抬头扫视了一眼属下,见他们都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张皇失措的站在当场,哪里有一个人晓得自己的心思。石敬瑭心中恨恨的想,也罢,你们不说也没关系,再过一会,还没有人把我从这尴尬的境地中救出来,我便拼着背一个贪图荣华富贵,不顾亲戚儿子死活的骂名吧。只要我做了皇帝,天下又有谁敢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这时的刘知远便在一旁迅速的盘算着,刚刚听到石敬瑭和桑维翰的惊叫,他便也立即反应起来,还有这么一个问题,阻拦在起兵造反的前头。看到石敬瑭张皇失措的样子,刘知远心里知道他是因为陷入了尴尬的局面,而不是真的担心儿子的安危。刘知远的心中便升起了一个念头,他很想立刻站出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这样,既可以化解石敬瑭的尴尬,而且也是一个稳稳当当立功受赏的好机会。可是他这个念头来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仔细思索当中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危险,自己究竟值不值得去这样做。他很想找人去商量一下,可是仓促之间,满场都静悄悄的,自己无论去找谁一商量,别人立刻就都听到了,与其那样,还不如大声说出来。这时他的心中有点惋惜,唉,可惜张韬不在此地,不然,依我们的交情和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和几个简单的手势,便可以明了对方的心意。可惜张韬来到军中时间不长,而且他生性孤傲,总感觉和大家保持着一点距离,行踪也十分诡秘神出鬼没,根本不适合作为心腹幕僚。这次召开会议,原定是要他参会的,可是去通知他的兵丁回报说,张先生离家很长一段时间了,不知道究竟做什么去了。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很多,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反正需要他的时候,他肯定会出现的。可是,现在刘知远是多么希望张韬就在身边啊。说不定他和以前一样,已经来到了厅中,只不过没有发出声响罢了。刘知远这么想着,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边,可结果是令他沮丧万分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踏入这个厅中,立刻想出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时间很快过去了,刘知远的脑中还在胡思乱想着,就看到石敬瑭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准备起身了。刘知远知道石敬瑭这是下定决心了,只要他一起身,必然就要硬下心肠,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去行动,而压根不管他在京城的儿子和亲戚。刘知远这时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喊一声站了出来:“主公不要着急。”
石敬瑭抬眼看到是刘知远在说话,愣了一下:“刘将军,你劝我莫急,敢情是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救我石氏全家于京城么?”
“事在人为,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只能赌一把了。主公,我想那石敬瑭虽然调兵遣将,但各地节度使也是一人一本帐,没算清账前,谁也不会令行禁止。也就是晋阳一时之间还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京城方面,李从珂此人好猜忌,行事残暴,但是真正做起事情来却有点优柔寡断,不是那么干脆利落,也没有什么章法。我想他现在比主公还要担心,一定忙于在各地调遣兵力,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要对主公的家眷有些什么举动。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主公现在可以暂缓行事,不要把李从珂逼得狗急跳墙。另外一方面,我这边起身,前往洛阳,一方面将主公的家眷救出洛阳,另外一方面,趁机打探一下朝廷的虚实。为主公的起兵做些准备。”
“刘将军,果真能如此,我真是感激不尽啊。只是现在洛阳城中不啻龙潭虎穴,你孤身一人闯进去,我心里有点担忧啊。”
“主公不必担心,那洛阳城我已经去过多次,两位公子居住的地方也非常熟悉,只要李从珂还没有动手,我必然能将他们成功带出洛阳。”
“当年我被困宫中,便是刘将军不顾危险,闯宫救主;后来公主差点也被困在洛阳,还是刘将军智勇双全,将公主平安送回了河东;现在刘将军你又要千里奔袭,去救我的两个儿子,你可真是我们老石家的福将军啊。”石敬瑭握着刘知远的手动情的说,这次他的话可是出于由衷。
“主公不要这么说,刘知远既然跟随着主公,就应该为主公分忧,现在最讲究的就是速度,我这便回去收拾动身。主公这里却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操之过急,反倒坏了大事。李从珂想必也在河东安排有细作,若是看到主公动作,立即报知朝廷,反倒适得其反。主公最好是暗中做准备,只等我带公子回来,再行起义也不迟。”
桑维翰这时也插话说道:“刘知远说的没错,主公,我们便再稍等几日,私下做好准备,到时候刘知远带着公子及家眷归来,那主公就更没有后顾之忧。”其他人听说刘知远要孤身犯险,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时也纷纷上前表示钦佩或者担忧,刘知远一一谢过,随后向石敬瑭告别,便走出厅来,回家去准备行装。于是才有这一段三兄弟结伴闯京都,一昼夜杀遍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