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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县衙签押房,杨树培木木地坐在太师椅上,嘴里衔了根长长的叶子烟杆,间或“吧嗒”两下,却不见嘴里冒烟。一看烟头,不知啥时已熄了火了。

税登科把一份新拟的公文递给杨树培,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肥大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嘴里恨恨地说道:“县尊,这份状子递到省上,吴锡甫这老东西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杨树培细看状子,沉思良久。那天在火神庙,多亏了师爷挡在门口,要不然,我杨某这跟斗就栽大了。当时真恨不得把熊克武那几个小子绑来砍了,只是苦于没有个适当的由头和时机。没料到才过几天,这熊克武又在观音庙里弄了这么一出:大庭广众之下,竟敢调戏民女!办他个流氓罪毫不为过。此乃天赐良机也。于是吩咐师爷,当即赶到书院拿人。想不到半道上杀出个吴锡甫,不仅人未拿到,还遭到他恶毒的讥诮和羞辱。师爷说得好,应当给他点颜色看看。不然我这知县老爷颜面何在,威仪何在?只是——这状子所述全是捕风捉影的东西,若是递到省府,上面必定派员查实。如此一弄,事情就不好收场了。再说,师爷一门心思要置人于死地,也不是我杨某的初衷啊。

杨树培把状子放到茶几上,抬起头来,看了看税登科,不甚了然地说:“兄弟啊,你这手是不是下得太重了点?吴锡甫毕竟是我亲自去资州请回来的。他这人不过是口无遮拦,言语偏激一些,照这样整法,还不要了人家性命?我跟他毕竟是同科举人,大家都是孔门弟子,你叫我如何下得去手?何况人家手上还有省府的委任书,事情又出在我的治下,深究起来,我也脱不了干系呀!”

税登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冷冷地说:“我的县尊啊,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那天在书院的架势您没有看见。这吴锡甫,仗着他的声望和影响,仗着手中那份省府颁发的委任书,气焰何其嚣张,言语何其恶毒。在他眼里,哪里还有同科之谊,何曾顾忌县尊体面?若不先发制人,终为他人所制。要是他恶人先告状,把您在火神庙做下的事情上奏朝廷,参你个亵渎老佛爷寿辰庆典之罪,您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呀!这事关系到您老人家的宦海浮沉乃至身家性命,县尊岂能怀妇人之仁!”

杨树培被师爷一番话说得头皮发毛,虚汗直冒。转念一想,师爷所说何尝不是肺腑之言。如今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为了保全自身,任何伤天害理之事都有人敢做,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不过……”杨树培心中仍不踏实,“状子上所列的罪状能坐实吗?”

“县尊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情在下不干。县尊还记得那个刘炳初吧?来凤书院教算学的。吴锡甫离校那段时间,不是他在主持校务吗?这人干事虽不地道,但对我们却大有用处。状子上所列的几条,全都有他亲笔的证词。还有教谕董福元,跟吴锡甫是老对头了,去年不是还鼓动几个老儒生来告他的状吗?我手上也有他的签字画押。”

听师爷这么一说,杨树培不再犹豫了。吴锡甫啊,谁让你来蹚这浑水。是你不仁,非我不义。如老兄你将来遭遇不测,可别怨我。杨树培把长烟杆重重往地上一拄,从鼻孔里哼出一句话来:“照你的意思,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