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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谢奉琦被押到叙府,知府宋联奎亲自出马,坐堂审讯。

几个月来,为了抓到谢奉琦,宋联奎费了不少心机。又是电告全川悬赏缉拿,又是收买叛徒设计诱捕。他在乎的不仅仅是谢奉琦的特殊身份,更看重谢奉琦掌握的同党名单。一旦拿住此人,撬开了他的嘴,便可以将其同党一网打尽。

宋联奎让差人为谢奉琦解开绳索,又叫来郎中为谢奉琦敷药治伤,然后温和地问道:“堂下之人姓什名谁,何处人氏?”

谢奉琦抬头挺胸,响亮地答道:“本人姓谢名奉琦,四川自流井人氏,同盟会会员,叙府起义总指挥。”

宋联奎哈哈大笑,说:“年轻人,真是爽快。这样就对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年轻时也胡闹过,荒唐过。血气方刚嘛,难免一时糊涂,受人利用。”

谢奉琦打断宋联奎的话,说:“知府大人,你弄错了。我没有知错,也不会改错。你说自己年轻时候胡闹、荒唐,无非是欺男霸女,偷鸡摸狗,怎么能跟我们从事的革命事业相提并论!”

宋联奎被噎得半天才缓过气来,态度仍然平和地说:“听说你家里殷实,有妻有子,还听说你到过东洋,受过高等教育。那么好的条件,那么好的前程,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你忍心让自己的妻子年纪轻轻就做寡妇,让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成孤儿?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他们想想啊!”

谢奉琦坦然答道:“多谢赐教。你说的这些我早想好了。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为了天下女人不做寡妇,为了天下孩子不做孤儿,我谢奉琦死又何憾!”

宋联奎已经失去了循循善诱的耐心,只是语气还保持着平和:“其实啊,做过革命党的人也未必一定会死。你看人家汪蔚然,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只要你交出同党名单,我不仅可以保你没事,还要重重谢你。你想就地做官,或是出国留学,全都包在我身上。”

谢奉琦轻蔑地说:“你以为革命党都像汪蔚然一样,都是没有脊梁的软骨头吗?你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心甘情愿做满虏的看家狗吗?”

宋联奎恼羞成怒,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吼道:“给我住嘴!告诉你,我要杀你,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如果执迷不悟,不招出同党,只有死路一条。”

谢奉琦朗声大笑说:“死对我来说,不过像回家一样,有什么可怕的?何况这次叙府起义,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人所为,发起人是我,领导人是我,哪里来的同党?只可惜被奸贼出卖,功败垂成。要不然,你知府大人的脑袋早就被我们当尿罐踢了。”

看到宋联奎气急败坏的样子,谢奉琦心里十分畅快,继续火上浇油道:“你知府大人也是汉人,和我们同是华夏子孙,为什么要对满虏俯首称臣呢?如果你还有点人性,如果你血管里还流着汉人的血,我劝你趁早弃旧图新,随我一同革命,建功立业。要不然,等到革命成功之日,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宋联奎气得两眼翻白,随手抽出一根令签掷到堂下,咆哮道:“拖出去,马上拖出去!砍了,给我砍了!”

熊克武处理完善后,搭乘木船离开成都,刚在重庆安顿下来,便从杨庶堪那里得到谢奉琦被害的噩耗。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位胆识过人、智勇双全的革命斗士会遭叛徒暗算,他更不敢相信,这位慷慨豪爽、潇洒儒雅的翩翩少年从此便生死殊途,阴阳相隔。当这一切再次得到确认后,熊克武面如纸灰,目光黯淡,半晌未能说出话来,像一尊石雕怔怔地定在那里。

当天晚上,熊克武连夜赶赴自流井。到谢奉琦家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时值初冬,霜寒露冷,枯叶满地。堂屋正中设着谢奉琦的灵位,孤灯摇曳,香烛缥缈。夫人刘叶,一身灰黑丧服,一脸憔悴哀容。见熊克武风尘仆仆,大老远赶来祭奠亡夫,不由得心生感动,泪如泉涌。

伫立在谢奉琦灵前,熊克武再也抑制不住撕心裂肺的悲伤,泪水如开了闸的洪水恣意奔涌。四年多来,从东京到横滨,从上海到泸州,他们一同宣誓加入同盟会,一同跟梁慕光学制炸弹,一同抵制《取缔规则》,一同接受中山先生的派遣,回四川开展武装斗争。他们是同志、战友,更是手足、兄弟。可是如今,奉琦就这么匆匆地走了,留下孤儿寡母,留下未竟的事业,留下同志、战友、手足、兄弟,留下无穷的悲伤,无尽的思念,走了……

刘叶说,奉琦死得很惨烈,也很顽强。押赴刑场的时候,宋联奎听叛徒说他会飞檐走壁的功夫,怕他中途逃走,就用铁索穿在他的肩胛骨上,前面两人拉着,后面两人押着。尽管如此,谢奉琦仍然神情自若,从容不迫,顽强地向围观群众发表演说,鼓吹革命。不少人被当时的情景深深打动了,有的咒骂清吏太残忍,有的夸赞奉琦了不起,还有一些妇女和老人,目不忍睹,暗自落泪。

说到这里,刘叶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手巾,是谢奉琦在狱中留下的。熊克武接过一看,上面有四句血写的短诗:

中原多故祸燃眉,草泽人怀造国思;

富贵无忘耕陇上,诗成泣下数行时。

看完诗句,熊克武悲愤交织,切齿道:“血债要用血来偿,我熊克武饶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