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神堂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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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本书的两个主题

我一度痴迷于上述社会记忆研究涉及的各种问题,而且在1992年蹲在大川村专门研究这些问题。在大川期间,我不断提出问题请村民解答,目的就是为了理解村庄的过去是如何作用于村庄的今天。我的研究结果之一即记忆表述分析。这个村庄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在建国后经历一系列冲击。我们在后面的章节中将在两个主题下考察大川的资料。第一个主题涉及人类的苦难,包括个人经历的苦痛以及记忆,和社区遭受的挫败以及记忆。第二个主题涉及人们对苦难经历的处理,以及在政治迫害、经济萧条、文化传承不断受阻之后的乡土重建。

之所以要考察第一个主题是因为从五十年代早期到七十年代中期,很多大川人受到了严重伤害。在这个阶段,有150多个或是姓孔或是与孔家有姻亲关系的人由于他们或他们的父母被划为“阶级敌人”、“坏分子”、“反革命”、“富农”、“大地主”或“搞封建迷信活动者”而成为社会弃民。如前所述,水库的修建又导致了村庄被毁、人民流离,大批良田和成百座坟茔丧失。相伴而来的大跃进导致的食物和药品短缺致使至少五十人丧生。

政治斗争使得孔家人经历了一场极端的文化断裂。例如,孔家人在批林批孔运动中不得不参加诽谤自己祖先的群众大会。所以,命途多舛的孔庙反映着孔家人遭受的苦难。在土改中,孔家的庙田被没收。在成为政治迫害的目标后,曾经负责管理庙宇、典礼及村学的乡村精英不断遭到殴打或被当众羞辱。在大跃进之初,大川的孔庙先是被政府下令封闭,后来又因水库建设受到损坏。就“文革”将结束的时候,这座早被封死而且破败不堪的庙宇终于被夷为平地。

之所以要考察第二个主题是由于大川在改革开放后的文化复苏以及社区重建。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农村改革取代了国家发展的激进模式。随着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大川孔庙得以重建。这个神圣场所既纪念着久远的辉煌世系,更成为了祭奠社区困难经历的纪念碑。它象征着一次得之不易的文化复苏机遇,作为宗教价值观及仪式性知识再现的实体出现。

从社会和政治角度来看,大川孔庙的重建暗示着权力关系的重大转变。孔庙的重建计划在村中一群中老年人带领下出台。这些村民全部姓孔,而且大多在政治运动中遭受过迫害。他们能够在八十年代扶摇直上主要是因为他们在村庄生活中的两件大事上扮演了决定性角色。第一件大事是恢复祭祖活动。1984年的初秋,一个草草搭建的祖龛悄然出现在大川孔庙的原址。几位后来负责重建孔庙的老者和中年人事先并不知道有人计划恢复集体祭祖活动,但立即接管了这座祖龛,开始讨论重建孔庙的计划。第二件大事是大川人要求地方政府追补水库移民赔偿。在恢复集体祭祖活动的第三年,参加到复建孔庙的两位中年人即组织策划大规模的追补水库移民赔偿请愿活动,最终从普通村民变为统管大川的村长和书记。掌权后,两人马上筹钱重建孔庙,由此将各自的道德权威与政治权力合二为一。

简而言之,在大川孔庙演绎出来的故事中,核心人物当属一批具有强烈荣誉感、极为智慧、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农民。在经受了一系列挫折后,这些农民将大川孔庙的重建视为乡土的重建,同时将自我价值的实现纳入到集体请愿追加水库移民赔偿的行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