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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玛雅人的哲学

你有拐子马,我有麻札刀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你有西瓜炮,我有太平洋

――爪哇王朝太祖武皇帝罕必阇耶,《致蒙古侵略者的一封公开信》

玛雅人的处世哲学一直都是一个让人着迷的研究课题,它难以捉摸,却又鲜明地体现在玛雅人的社会生活中。如果需要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那么最接近玛雅哲学本源的总结如下:“眼不见,不为实。”

这是一种消极的实证主义,不经眼睛证实的存在就不算存在。那么,当一些存在威胁到玛雅人的时候,这些天生的哲学家第一个反应就是把眼睛捂上,拒绝证实,这样威胁从逻辑上来说也就不存在了。

他们会一直捂住眼睛,直到自己觉得安全,或者直到自己再也不需要考虑安全——这完全取决于他们面前野兽的饱腹度。这些中美洲丛林的野兽们也是玛雅哲学的信徒,只不过他们喜欢用嘴而不是眼睛去证实,而且它们的生活态度要比玛雅人积极的多。

当殷商殖民军团——自从他们登陆以后就更换了名号——在进攻纳海姆部落时,大部分玛雅人就是采取这种消极的防御态度,从而给侵略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自从顺利登陆以后,攸侯喜指挥官一直忙于巩固登陆场,他希望能在这里修建起一座坚固的营寨,用来抵御任何可能来自于玛雅人的进攻。在此期间,攸侯喜指挥官还派出了数支斥侯分队去侦察附近的情况。

巫师们则忙于治疗那些对当地水土不服的殷商战士,这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因为没人熟悉当地草药,他们只好用大锤当做麻醉剂,这对治疗没什么帮助,但至少能让患者安静下来。

唯一无所事事的是那两百名公共关系专家,他们每天就在距离营盘不远处的丛林里闲逛,并试图对看到的任何一只生物说话。这个实验在绝大多数生物身上都失败了,甚至还有一名专家被美洲豹叼走,但针对金刚鹦鹉的实验却大获成功。

金刚鹦鹉们十分乐于向这些外来者学习四声语调,这可以让它们有更多机会耍出花腔儿。公共关系专家们更是喜出望外,所谓控制舆论的最高境界,就是让所有的人完美地重复你的话而不做任何思考,这些鹦鹉显然是最佳受众。

为此,专家们还在军团内部发起了一场“保护金刚鹦鹉”的活动,告诫猎人和厨师们吃鹦鹉是不好的行为。大部分人欣然接受了这个结论,金刚鹦鹉的肉太少,毛太多,本来在餐桌上也不怎么受欢迎。

时至今日,还可以在一些中美洲丛林深处的鹦鹉口中听到关于公共关系学理论的只言片语。事实上,本书的写作也部分参考了这些鹦鹉后裔的言论,在此不一一鸣谢。

攸侯喜指挥官的斥侯分队工作卓有成效,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距离登陆场十二公里远的玛雅部落。侦察员回报说,那个部落目前局势很平静,住民们保持着原有的生活步调,完全没觉察到殷商军团的到来…………或者说他们假装没觉察到殷商军团的到来。

攸侯喜指挥官仔细分析了一下局势,他判定那个小部落——后来得知名字为纳海姆——就是玛雅联合水警的后勤基地。如果能控制住这个部落,那么不仅可以获得大量补给物资,还可以扩大殷商军团的活动领域。其实有可能的话,他急需一名当地土人来做向导,来了解当地政治体制以及军事实力,但翻译是个大问题。

殷商殖民军团的进攻是从共和历前二百零五年七月十六日清晨开始的。为了确保攻击效果,除了必要的留守部队以及伙食猎取部队以外,攸侯喜指挥官派出了差不多全部主力部队:三千名配备了青铜剑和木盾的战士、三千名配备了长戈与长矛的甲士、一千五百名弓手,还有五十名自行配备了金刚鹦鹉的公共关系专家。

他们唱着昂扬的殷商战歌,意气风发地开往玛雅部落,整齐的脚步声隆隆作响。在队伍的前面是一条不到半米宽的丛林小路,而在队伍的后面则是一条狼藉的宽阔大路。

攸侯喜指挥官骑在刚刚捕获的野驴坐骑上,来回巡视。这头野驴是今天早上在山脊另外一侧的草地上被捕的,刚开始的时候十分不驯服,拒绝与任何人——包括公共关系专家——合作。一旦有人拿缰绳来套它,它就身体直立,或者后蹄猛踢。这是殷商军团登陆以来遭遇的最大规模的抵抗。

大军出发在即,已经没有时间慢慢驯化它。攸侯喜指挥官便采取了一种比较极端的速成法,他穿上自己的全套青铜铠甲,然后跨到野驴的背上。殷商人对于青铜冶炼中铜、锡和铅的比例关系尚未熟知,他们也没有元素周期表,所以殷商的青铜器普遍很沉重。全副武装的攸侯喜指挥官一屁股坐在野驴背上,驴子发出一声悲鸣,屈辱地低下头去,再也无法造次。

“有些时候,暴力压制要比讲道理更有效果,尤其是对于驴子。”攸侯喜指挥官把这条心得刻在了腰间的一块木片上。

这支庞大的部队在路上花了大约三个半小时,等他们进入一片丛林中的开阔地时,差不多已经到中午了。这正是一天之内太阳最为猛烈的时候,玛雅的太阳神彷佛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子民受到欺凌,向着这群东方人射去了最灼热的光剑。

战士们有些骚动,他们中的一些人要求休息,还有人要求提供午餐,更多人躲在道路两侧茂盛的植被下面乘凉。这里四周的植被十分茂盛,许多灌木下有着天然孔穴,于是很多人就钻了进去。这时殷商兵团的后续队伍仍旧往这片开阔地开进,很快空地里就站满了人,他们发出大声喧哗,

攸侯喜指挥官看到这种情况,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支部队原本在海上锤炼出坚强的纪律,现在却在这个潮湿闷热的地方松懈下来。其实对此他也有责任,攸侯喜指挥官仔细地考虑了军事方面的每一个细节,但却忘了带厨师。

现在折返的话,那么殷商兵团会遭受不名誉的耻辱。想到这里,攸侯喜指挥官叫来了斥侯。

“这里距离玛雅人的部落还有多远?”

“这里就是了。” 斥侯冷静地回答。

“什么?” 攸侯喜指挥官咆哮道,胯下的野驴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那我们什么时候发动攻击比较好?”

“事实上,我们已经将之攻陷了。” 斥侯继续冷静地回答。

攸侯喜指挥官沉默了一下,开始环顾四周,这里不过是个比周围丛林稍微稀疏一点的小盆地,没有树木被砍伐的痕迹,没有一条平坦的道路,没有生过火的烟熏痕迹,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房屋的东西。总之,这里没有一丝痕迹能迎合攸侯喜指挥官对于“文明”的定义。

攸侯喜指挥官面色阴沉地问道:“为什么我没有看到附近丛林有被砍伐的痕迹?”

“玛雅人不会制造工具。”

“我也没看到道路。”

“他们习惯借助藤条在树林之间飞荡。”

“那么生火的痕迹在哪里?”

“他们的主食是水果和生菜。”

“那么你告诉我……”攸侯喜指挥官看起来似乎放弃了,“他们和猴子之间有什么区别?”

“我至少知道一点区别,玛雅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斥侯显然在前几天的侦察中将玛雅人的生活习惯调查的一清二楚。

攸侯喜指挥官再度环顾四周,他没找到任何“房子”。在他开口询问之前,那些在灌木孔穴里乘凉的士兵们忽然发出了尖叫,几乎每一个孔穴里最里面的士兵都发现树洞的尽头还躲藏着人。

现场的秩序立刻大乱,孔穴里的士兵要往外冲,外面的士兵要往里钻,还有外围不了解情况的士兵以为午餐终于送到了,纷纷摘下自己的青铜头盔反过来,等着装饭。

面对着混乱不堪的局势,攸侯喜指挥官当机立断拔出短剑,猛地刺了野驴一刀。野驴突然吃这一下,痛的大声嘶鸣起来。驴鸣高达六千赫兹的频率振荡在一瞬间压制住了所有人,刀剑矛戈“当啷”掉了一地,因为大家都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局势的攸侯喜指挥官策马,不,策驴驱开所有孔穴外面的士兵,从身边的树上扯下一根藤蔓缠在野叫驴嘴上,让它安静。紧接着他下了驴,大声命令孔穴里的士兵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揪出来。

抓捕过程没持续多久,士兵们从大约二十几个孔穴内揪出了约两百人。这两百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从人口比例来看应该属于一个自然群落。从人种上判断,他们的肤色也是黄色,圆顶颅骨,与殷商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赤裸着身体,只有少数几个人用质地不明的植物纤维围住脖子,任由其他部位裸露。

令殷商士兵惊讶的是,这两百名男女老少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就是用双手捂住眼睛,身体瑟瑟发抖。

当时攸侯喜指挥官还并不了解玛雅人的消极实证哲学,他只是觉得古怪,于是就向随军的公共关系专家求助。

公共关系理论认为,无论是哪里的人类,都有着心理上共同的消极性,他们拒绝面对现实,并借此获得不可靠的安全感。唯一的区别在于,在有些地区,这种特性是隐性的,而且是个人行为;在其他一些地区则是显性的,甚至上升为一种普遍的生活态度,玛雅文明显然属于是后者。

当然,这是在殷商公共关系专家搜集到的样本数量足够多后才得出的结论,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当时在纳海姆部落,专家给攸侯喜指挥官的回答仅仅是:“他们很害怕。”

攸侯喜指挥官命令把俘虏里所有年纪比较大的男性,还有脖子上缠着植物纤维的人都带到自己面前。根据经验,老者在未开化部落中往往是居于决策者的地位。至于那些脖子上缠植物纤维的人,如果放在殷商,这就是最低级的奴隶装束,但在玛雅部落他们应该是贵族或者有钱人,因为别人都光着身子。

审讯工作进展的很不顺利,那些俘虏都拒绝把手从眼睛上放下来。攸侯喜指挥官不得不使用不仁道的方式,叫人强行掰开俘虏们的手指,并用小木棍把眼皮支起来。

这些俘虏恢复视力以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号啕大哭,并趴在地上打滚。这可以理解,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连逃避现实都无法作到,那么他的人生可以说真的是失败到家了。

不耐烦的士兵抽出剑横在吵闹的俘虏脖子上,让他们安静。这些玛雅人感觉到了脖子上一丝威胁的凉意,他们无法再度闭上眼睛来论证这威胁不存在,只得乖乖地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问题是语言。

根据对玛雅古文明遗迹的发掘成果,玛雅文明确实存在文字。这些方块象形文字全部都镌刻在玛雅金字塔的墙壁上,呈现出一个个方块形,书写方式复杂无比,以至于有人坚持认为那些只是装饰用花纹。

玛雅人在文学上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他们都是些印象派的写实主义者。对于每一个文字都精雕细磨,力求完美而优雅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如果一个玛雅人想记载下“负载”,他们就细致地勾勒出一位饱经风霜的母亲和她背上的两个孩子,并且加上光影以及远方贫瘠土地的透视效果;如果他想表达“这块岩石很重”,就会动员几十个玛雅人花上一百多个工作日把那块石头拖到墙壁前,用植物根茎制成的墨汁拓下岩石的轮廓,然后杀掉其中一些劳工,把他们的尸骸镶嵌在石影四周。

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使得玛雅文化的发展节奏非常缓慢,但同时也抑止了玛雅文明群落内部的战争——玛雅的国王们经常发现撰写一份宣战书所耗费的人力,甚至比参与战争的人还多。以经济学的眼光来看,这显然是件极其不划算的事情。

学术界至今仍旧无法完美地破译玛雅文,因为相比起玛雅文字的艺术感,玛雅语法的体系十分奔放:它的整个语法规则呈现出一种语言学意义上的布朗运动,无论是元辅音字母、时态变化还是主谓句式结构都保持着鲜明的随机特性,这些语言基本语素有如过狂欢节的西班牙人一样,在整个句子中疯狂地跳跃、摆动,直到让整个结构支离破碎,表现出极为狂热的非线性衍射振荡,这让混沌学者爱不释手。

更可怕的是,玛雅文字的语法规则按照太阳历而变动,太阳历一共有十八个月,换言之,还要将上述语法的混乱程度再乘以十八。二战期间美国军方曾使用这种文字作为明文电码,成功地摧毁了数个日军破译站,里面的破译人员全都疯了。

因此,有些学者推论说,玛雅人最重要的职业也许是语法教师,唯有他们才能完全摸透玛雅文语法的古怪结构,从而顺畅地与太阳神和羽蛇神交流(注:天晓得)。这些语法教师最终形成了祭司阶层。

令人们迷惑不解的是,除了整齐划一地刻在金字塔上的文字以外,他们没有在其他任何玛雅遗迹中找到哪怕只言片语的文字痕迹。学术界普遍认为这是玛雅语法教师阶层企图垄断知识的结果,而一些墨西哥爱国者则宣称,这说明玛雅人早在公元前就发明了无纸办公。

攸侯喜指挥官是一个富有逆向思维的聪明人,他并没有被这个困难所难住。他想到了一个天才的构想:既然无法用玛雅文与俘虏沟通,那么就教他们说甲骨文。

当欧洲的白人传教士第一次踏上非洲的土地时,他们也同样对当地语言茫然无知。于是传教士们就用圣经教非洲人说拉丁语和法语,然后教他们如何用标准的花体字签土地让渡书。攸侯喜指挥官只不过把这种手段有预见性地提前使用了一千五百年。

两百名俘虏被押回了营地。攸侯喜指挥官下令给他们每一个人都配备一名公共关系专家、三名饶舌的士兵和尽可能多的鹦鹉,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日夜不停地在俘虏耳边说话,对俘虏实行甲骨文疲劳轰炸。很快所有的人类教师都疲惫不堪,于是不得不全部改用鹦鹉来继续。

这一狂暴填鸭式的强制学习策略持续了两个月,两百名俘虏中有一百人经受不住饶舌打击而死去,另外有九十七人因陷入疯狂状态而被淘汰,然后被猎人们带走当作捕猎野兽的诱饵。讽刺的是,玛雅男性人显然在这方面比玛雅女性的承受能力差很多。

最终只有三个玛雅人幸存了下来。他们其中一个是七十多岁的长老,他耳朵早已经聋了;另外一个则是年仅五岁的小孩子,正处于牙牙学语的阶段,结果虽然他精通了甲骨文,但是玛雅文却一点也不会。

唯一能够被称为“成果”的是一位年纪在四十岁的玛雅女性。她将女人在这个年龄段善于倾听并乐于传播信息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殷商兵团手中唯一一个懂得玛雅文和甲骨文的翻译。

攸侯喜指挥官迫不及待地把这名自称叫“夫荣”的女性叫进宫殿,他急于了解整个玛雅文明的一切。夫荣很肥硕,全身都泛着健康的油光,胸前的乳房一直垂到了肚脐,只有两个小眼睛显得很机灵。自从她学会甲骨文以后,一直勤快地四处练习口语水平,很快就成为营地中最热衷于传播信息的人,而且巨细靡遗。

看到这个女人,攸侯喜指挥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姬昌。这个殷商的死敌当年曾经被扣押在羡里,据西歧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透露,在那里姬昌推演出了打败帝辛的秘诀,并将之传授给姜尚。姜尚深切地领悟其中的奥秘,随后发动了一场公共关系的战役,用无数的谣言、传言和小道消息推翻了商的统治。据说姬昌在羡里推演出的秘诀就是两个字:“八卦”

攸侯喜指挥官威严地看了一眼夫荣,后者第一次单独面见最高长官,所以显得有些胆怯,难得地把嘴保持闭合。

“你现在可以完全听懂我的话了吗?”

“是的,大人。” 夫荣的发音很标准。

“很好。” 攸侯喜指挥官满意地点了点头,“首先告诉我你们部落的情况。”

“我们是城邦,不是部落。”夫荣鼓起勇气辩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