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东京这样的都市来说,三年一度的科考,确是不可错过的商机。大多赴考的学子在这一个月中丢失的不仅是功名还有他们饱满的钱袋。
“东京果然是繁华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同窗道然在感慨着,其他人也个个眼睛不知往哪里放。
路上店铺的金字招牌,货郎的百宝箱,美貌姑娘的花衣服,几近要晃花了他们的眼,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和风度了,恨不得多生出几双眼睛来看。
只有那个胡绯绡,倒像是见惯了繁华,不以为然的样子。
懵懵懂懂中走了几条街,还是道然想起来投宿的问题,否则恐怕到了天黑要流落街头。
一提起,大家都开始急起来,每天不知有多少赴考的学子赶到东京,他们这一逛就是大半天,现在有没有客栈都不知道了。
一行人又不知走了几个街区,路上的店越来越大,景致也是越来越繁华。
“看,前面有一个大客栈啊!”其中一个书生叫道。
大家一齐向前望去,那是一个很大的客栈,金字的招牌上写着“鸿福客栈”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朱漆的大门两边挂着一人多高的灯笼。
“这么大的客栈,怕是我等负担不起吧?”王子进一见那客栈的排场,不由心虚。
“管他呢,先进去看看再说。”人多胆状,一行人一哄就走了进去。
进了厅堂,众人眼前一亮,果然是大客栈,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就连栏杆都是上好的楠木。
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笑着迎了上来,“各位客官可是要投宿吗?”
道然听了忙摆手道:“我们只是进京赴考的学子,担当不起贵店,还是不要了。”
掌柜的一听,竟是有几分惊喜,这次就连皱纹中都夹着笑意,“哎呀,客官有所不知,赴考的学子在我这里都可免费投宿,若是中了功名,得到圣上垂青,均可全免,若是不中,再收费用不迟。只望各位中有贵人之像的若是高中,能照顾一下小店的生意就行。”
经他这样一说,真的有人动了心,哪个投考的学生不是为了功名而来,而且都觉得自己将会高中,立时就有人去添了单子,还有人本没有几分胜算,但见他人也添了,不肯输人一口气,也去添了。
王子进刚要跑去凑数,就被旁边的胡绯绡一把拉住,“王兄,还是算了吧,我们改投别家去吧。”
又冲那边道然喊:“道然,莫要为了一时之利耽误了一生啊。
走出客栈的竟只有三人,王子进问道:“胡兄,敢问为何不让在下投宿啊?”
胡绯绡笑道:“王兄啊,你要是真的能考取功名,那文曲星自会帮你档灾接福,依你现在的八字,怕是与功名无缘啊,真的硬考,搞不好还要折阳寿。”
顿了一顿又道:“况且这家客栈邪门的很!”
“邪门,哪里邪门啊?我怎么看不出来?”王子进仔细的端详身后的客栈,宾客盈门,不见异状。
“你没有听到里面有好多人哭的声音吗?”道然奇道。。
胡绯绡对道然笑笑,“然也,然也,里面怨气太重啊。”
“什么哭声啊,我没有听到啊?”王子进赶紧提了袍角跟上两人,只觉头皮发麻。
“所以说你八字不好,没有趋吉避凶的意识。”
、“王兄,你看那家客栈怎么样啊?看起来很舒适华丽啊!”胡绯绡指着不比刚刚的鸿福客栈小多少的一家。
“我看还是算了吧,胡兄,我们毕竟只是一届书生,不该如此奢靡吧。”王子进看了一眼那金字的招牌,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话里都没了底气。
“这怎么行啊,既是投宿,怎可没有了香软床榻和锦缎的被褥呢?”他说着就一摇扇子,走进大门,王子进拗不过他,只好也跟了进去。
客房的床上果然铺着锦缎被褥,香软诱人,胡绯绡见了,欢呼一声就窝进被子,眯着细长凤眼,甚是享受。
王子进见状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是夜,王子进在独自挑灯夜战,正不知该如何下笔,就听房门轻响。
那边一直窝在床里的胡绯绡,一听到声音,马上跳起来冲向房门,再返回时,手里抱着荷叶烧鸡和两坛黄酒。
“王兄,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他把酒坛和烧鸡往桌上一放,就大快朵颐起来。
王子进见今日是学不成了,再瞥一眼旁边吃得正欢的胡绯绡,当下双手呈了自己的文章给他:“胡兄乃山阳书院的才子,可否助小生一改文章?”
胡绯绡也不客气,一把抓过,洁白的纸上顿时出现了几个油乎乎的手印,“嗯嗯嗯,还好啦,就是词藻过于华丽,易流于不实。”
还不忘了再啃几口鸡吃。
“那个、那个,胡兄……”
“怎么,我的评价不够中肯吗?”
“不敢、不敢,胡兄所言极是,是胡兄将我的文章拿倒了……”
“……,反正都是可以看的,王兄不必过于拘泥于小节。”
这是不拘小节的事情吗?不管了,总之今夜是学不成了,王子进伸手就拿起鸡腿和他一起吃起来。
两人把酒言欢,一直喝到半夜,胡绯绡甚爱吃鸡,中途又叫了两只。待到窗外更夫已报三更时,他才晃晃悠悠走向卧榻,一栽头就睡了进去。
王子进不禁摇头轻笑,一个大男人,竟如此不胜酒力。
他洗漱一下,便也要去睡了。
等他回来,却见锦缎的被子竟是瘪瘪的,不像有个大男人睡进去的样子,不禁心生疑惑,一掀被子,里面竟是一堆衣物,正是胡绯绡刚刚所穿那套。
王子进见状不由诧异,这人怎么如此怪异,出门竟脱得这样干净,难道是光着身子出去的吗?
正想着,突然见那团衣物竟动了一下,把王子进吓了一跳。
他左右望望,拿了红烛回来,小心的揭开衣服的一角,竟见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蜷在里面,在烛光的辉映下,看起来不是很小的东西。
“啊!”王子进被吓得失声尖叫,手一抖,烛泪竟滴在那东西上面,他回头就喊:“店家,店家,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养的宠物怎么跑到客人的床上?”
喊了两声,再一回头,却见一个人正光着身子坐在床上,眼带桃花,长发及腰,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却不是胡绯绡是谁?
王子进见了,不禁心神一荡,一想他是男的,马上就敛了心神,连忙叫道:“胡兄,赶快下来,那张床不干净,刚有大狗睡过。”
接着伸手就去拉他的胳膊,这一拉不要紧,触手甚是滑腻,却是拉了一手尚未干透的烛泪。
这一惊非同小可,再傻的人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王子进只觉两腿虚软,一下就坐在了地上,指着面前的人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小生此世从未作孽啊……”
胡绯绡找了一件袍子蔽体,缓缓走到他面前。
王子进见他靠近不禁又向后爬了两步,心中暗想逃生之途。
“看来你是将我全都忘记了,你一向贪吃,不会连孟婆汤都比别人喝多了许多吧?”胡绯绡在烛光下幽幽说道。
“你是说你不会害我?”王子进听到这话,一颗心又放回肚里。
“说来话长,我本是千年前得你救助的一只小狐,可是你连着七世都是暴死,若这次再不能得善终,怕是再也不能投胎转世了。”
“啊?那我要怎么办啊?”王子进这才相信他所说的相面。
“过去你曾负我一路,现在我将佑护你一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胡绯绡说着一个头就磕下去。
“胡兄,不必如此多礼啊,真是担当不起。来来来,赶快起来吧。”王子进见状急忙上去搀扶他。
“子进,以后你就叫我绯绡吧,我不喜欢前面那个姓氏。你我日后兄弟相称。”
“好好好,只是这名字偏向女子,可否考虑一下……”王子进还没说完,便见绯绡在冷冷的斜视他,另一半的话就此咽进了肚里。
他怎么能够知道,千年以前,曾有一只小狐在竹篓里呆呆的望着满地的鲜血,那血水混着雨,蜿蜒成一道道小河,宛如谁家的红绡凌乱的撒在地上。
那是一生也难忘的景致,一世也抹不去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