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香格里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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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梦与现实

坐在马桶上灵魂独白,点燃一根香烟,感觉自己生活得像一团乱麻,尼古丁加胃里残存的酒精使我浑身发轻。这年头,你不得个什么抑郁精神病,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当自己没有一点重量感和存在感时,就多少有些自甘堕落后轻松的快感。轻松,轻松,人轻了也就松了,所以我爱马桶。所以我大伯一辈子也戒不了烟,很多人一辈子都戒不了烟。他们的一生并不会比其他沉默的大多数更辛苦或者更轻松,反正就是一颗有没有都无所谓的螺丝钉,无色无味无足轻重,无辜无聊无足挂齿,偶尔消失未必不是对苍白人生的超越。

我并不堕落,至少不比大多数年轻人更堕落。我从小在老师的摧残和引诱下,就想做一个有追求的人,科学家、足球明星、将军、侠客甚至圣斗士都曾是我的奋斗目标,做个地主家的少爷每天欺负一下丫鬟奴婢,更是我魂牵梦绕的梦想。如今所有理想都没有实现,所有的希望都成了不敢奢望,只剩下一个奔三的米虫宅在一个出租房里自怨自艾。用“宅”这个字来形容我或许并不恰当,有钱人才叫“宅”,我们叫“蜗居”。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有许多的梦想,而大多数人的梦想都注定未曾绽放就要枯萎。这事正常但多少有些残酷。人总是需要用点东西来骗自己,因此看漫画的和搞传销的人这么多。

我偶尔还会做做梦,属于尚未被完全剿灭的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俗称“***”。成为作家,成为侠客是我现在还残留的两个春梦。刚参加了李白的会议,跟那群酒囊饭袋待了三个小时,把我的第一个梦毁得差不多了;至于第二个梦,我做梦都知道那只是梦。习惯间,我摆出了个咏春“问手”的造型,又转为“摊手”、“膀手”,正自娱自乐,突然感觉不对头,想起前几天朱总撞人时,我就是摆着这个造型挡在肇事者前面,有这样的大侠吗?

我垂头丧气。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活得太清醒,骗自己都骗得那么不投入。老子弄几篇狗屁东西发表了就跟李白一般坚称自己是作家,坚称到自己都信,那又怎么样?很多所谓的文艺工作者不都是这样混的吗?老子站在领导前面出手那是热爱领导兄弟情深哥们义气追求上进,很多所谓的成功人士不都是这样往上爬的吗,我为什么就骗不了自己呢?郑板桥说难得糊涂,还真是睿智,我的那点小聪明纯粹是害自己。想到这里,我的头和****一起痛了,我这辈子的快乐就被两个东西毁了:智商、痔疮。

我打电话给尤晓萌,约她去做个家访。对领导的工作安排,她不能不服从,这叫一箭双雕。我俩关系发展挺快,就跟中国的城市化一样,激情四射不讲道理。虽然感情有些模糊,但我已经单独去她宿舍吃过夜宵了。我追她说不上为什么,谈不上感情,只是自从发神经亲了她一下后,就有些不好意思不泡她了。像我这么老实的人,就是甩别人也得有个过程,这叫礼貌。我估计这么礼貌的我迟早会跟她发展到礼貌性上床的,虽然她不是我的菜,虽然她不水灵不幽默不看爱情动作片,还不吃辣椒。但闲着也是闲着,泡个妞啥的也显得自己生理正常点。至于说没有感情怎么谈恋爱,那叫屁话,以前的男女不认识就结婚的大把,还不是过一辈子?

我说:“宝贝,这几天想死我了吧?”

尤晓萌说:“没有啊,哪有时间。快点吧,等会儿我还要去赶些资料,要是因为我评估不过,我的工作就没有了,我也会良心不安的。”

我暗笑年轻人就是实诚,却一脸郑重说道:“嗯,好好工作,公司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干好事情才能站住脚。”

尤晓萌很认可地点点头。

我说:“再告诉你一个成功的小诀窍。”

尤晓萌侧着头期盼地看着我,准备去找笔记本,我说:“这话不用抄在笔记本上,要记在心里。想成功,伺候好领导。”

尤晓萌说:“嗯。”出去过了好久,她突然脸红了:“你想得美。”

陈佳佳家是这个富庶城市里难得的贫困户。她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她的父亲几年前就去世了,佳佳跟普通工人妈妈相依为命,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漂亮的靴子,这在利德的学生里是很少见的,而且她读书努力,去年高考就过了重点线,但没能如愿考上国防科大,只收到了华南某重点大学软件工程专业的通知单,学费一年16000元。佳佳犹豫了一下,表示自己一直想保卫祖国保卫家乡,除了军校哪儿都不读,就跑到我们公司复习一年。我知道佳佳复读的真实原因是军校不要学费,我们民办公司为了抢尖子生打广告,对过了重本线来复读的免费,佳佳为了减轻家庭负担选择多读一年高三是我很钦佩的。佳佳长得很漂亮,属于90后美少女,不少公子哥都喜欢她。选择多读一年高三,而不是提前去做小三,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佳佳的妈妈对我们千恩万谢,表示她们服装厂今年裁员,已经没得干了,若不是孩子争气懂事,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佳佳的爸爸是当地一家钢铁厂的职工,我有幸去那个厂参观过,看到火红的钢水从十几米的高空咆哮着落下来,出钢的瞬间就像金色的瀑布或者最明亮的焰火一样壮美。与之对比的是满面烟尘的炉前工,他们的工作是世界上最热和最辛苦的,危险不言而喻。而当钢铁厂华丽转身,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下岗、转岗或工龄被买断。他们是产业升级最早的牺牲者,佳佳的爸爸在那里干了30年,说下岗就下岗了。当天李白在新闻里激情四射地评论道:这个有着悠久和辉煌历史的厂子,经过改革重组与减员增效,必将焕发新的春天,这既是社会发展的阵痛,也是我市经济改革的巨大成就。下岗职工纷纷表示心若在梦就在,大家情绪稳定。佳佳爸爸下岗时年近半百,自然找不到什么工作,也没有李白那样的觉悟,情绪很不稳定。晃荡了半年后他决定做点小生意,拿出一生积蓄办了个豆腐店,不料因不懂“潜规则”,终于在黑白两道的联袂打压下亏得一塌糊涂。那时正逢佳佳读中学,谢谢社会的进步,学费全免了,但学杂费食宿费猛涨。佳佳爸爸每天喝着劣质白酒,终于有天喝多跳下了桥……我总觉得那个时候他未必是真的喝多了。

佳佳的妈妈拿出最好的茶叶给我们倒了杯水,又翻箱倒柜拿出些饼干,询问其女在学校的情况。我狠狠地表扬了几句,佳佳妈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佳佳在厨房里炒菜,要留我们吃饭。尤晓萌想走,被我拉住。尤晓萌又悄悄对我说:“我们给钱吧?”也被我制止。穷人都敏感,尊重比施舍重要。

尤晓萌进去帮忙,很快就做好了几个菜。我们坐在这个30多平方米的瓦房里开始吃饭,菜做得挺不错。我偷看一眼晓萌,这家伙是个做老妈子的料。佳佳妈妈的坛子菜也做得非常好吃,更难得的是这个家简陋但东西都非常干净,盘子和镜子一样亮。佳佳妈妈的感谢话翻来覆去说个没停,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虚伪,还暖暖的。不远处就是嘉年华酒店,五星级,灯火辉煌。在里面我也听过无数不人不鬼的东西讲的客气话,却听起来一点温度都没有。

佳佳紧挨着我,送我离开。佳佳说:“柴老师,我都不敢把朋友带到家里玩,我家太差了,你和尤老师能过来看我和妈妈真好,让我觉得老师中也有好人,不都是势利眼。”

我说:“这叫啥话?老师大多数是好人。”

佳佳说:“那不一定,我初中时向我班数学老师请教问题,他都不教,一定要我交钱参加课外班,这也是好人吗?”

“那是个别……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提醒一下你,刚才你妈妈在,我不好说。听说你谈恋爱了?”我严肃问道。

佳佳一脸迷茫:“没有啊!”

我说:“有老师反映你和张小伟拍拖,还被人看到了。”

佳佳不以为意地说:“哦,他啊,是在追我啊!追我的人多了,武珉、方明山、夏小华、肥斌都在追我。还有大叔要包我呢,我没理他们。”

我停住脚步,说道:“你不要早恋啊,现在离高考只有这么点时间了,你一分心前途就没了。”

佳佳说:“放心吧,再说我现在恋已经不叫早恋了,现在早恋是特指小学四年级以下。我要早恋哪用等到今天啊?”我和尤晓萌都“啊”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话,我们80后老了啊!

走出巷子口,佳佳妈赶了出来,她见我喜欢吃她做的坛子菜,一定要送我一碗。那碗泡菜装在饭盒里,外面用一层干净的纸包着,挺精致的。我突然觉得很温馨,想起冰心写的《小桔灯》,这家人不会一直穷下去的。

佳佳妈说:“柴老师,如果佳佳不懂事,或者被欺负,我听说还有校园暴力什么的,她没有爸爸,你们老师一定要帮她啊!”

我郑重点头,说:“放心吧,我是她老师,佳佳有事,我自然会护着她的。以后家校两方多联系。”

我回头看着这蜘蛛网一样的巷子,问道:“你们住的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好难找啊!”

佳佳妈说:“我们就剩这个破房子遮风挡雨了,这儿叫什么来着?我们自己叫穷人沟。”

佳佳笑道:“这是城中村啊,叫‘马头庄’。”

我打了一个寒战,马头庄?马头庄!我真能保护自己的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