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早上到酒馆的时候,阿林正在收拾,她便急忙撸了袖子上前帮忙,阿林不跟她说话,但是也没有横眉冷对的,总算让阿酒放下心来。
不多时牛叔拎着个布袋子进了酒馆,说明天是腊八,他买了些豆和米准备今晚泡上,明天做腊八粥,这时阿酒才知道明天便是腊八了。
牛叔进厨房忙活了一阵,忽然掀开帘子喊道:“阿林你去仓库把夏天我晒的杏脯和莲子找出来!”
“好嘞,我记得仓库里还有梨干来着。呆子你把这里打扫干净,偷懒小心我揍你。”说罢便窜上了楼,接着便从仓库里传出“乒里乓啷”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阿林又抱着几个袋子下了楼,兴冲冲喊道:“牛叔牛叔!我还找到了去年咱们上山捡的核桃了,晒干的核桃仁有小半袋呢!”
“那明天的腊八粥可就好吃了,快拿来吧。”
以前每到腊八,刘芸都会煮腊八粥,有些甜,喝进嘴里黏黏糯糯的,阿酌最喜欢喝了。刘芸会在半夜起来熬粥,先拿给邻居们,然后大家一起喝粥,只是现在怕是她也没有心思做腊八粥了。
今天谢春深起得比昨天早一些,抓着头发下了楼,在厨房洗了脸,向牛叔要了个饼子。
牛叔把饼子递给他的时候道:“东家,明天是腊八了,要不你去弄块冰回来,咱们煮粥喝?”
谢春深应了声,接着啃手中的饼子,待他啃完饼子便出了厨房,见阿林正在擦柜台,阿酒正在擦桌子,竟然觉得自己的酒馆有点像酒馆了,想来酒馆还是人多一点看起来才像样些,只是不知道这个月的盈余够不够付阿酒的工钱。
“阿林一会儿和我去城南弄两块冰回来。”
“啥?又要我去!我肚子疼,去不了!”阿林一下子把手中灰褐色的抹布扔到了谢春深的身上,上了楼便再也没下来。
谢春深叹了口气,拍拍衣服,对有些局促的阿酒道:“那阿酒你和我去吧。”
“嗯,好。”
谢春深从二楼的仓库里找了凿子和锤子,又拿了柳条编的小篓,这才和阿酒出了门。
阿酒家就住在城东,只不过谢春深选了一条小路走,所以并没有路过阿酒的家。
两人到河边时,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凿冰。几个人和谢春深还是认识的,与他们打了招呼后,谢春深便领着阿酒往上游走了。
两人走了很久才在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停下,谢春深把肩上的小篓放下,深深吸了口气,对阿酒道:“就是这里了,这里的冰应该很干净。”
阿酒的家就在这附近,可是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待打量了周围一番,她才发现这里是河流流向发生改变的地方,河道要比别处宽出许多。
此时谢春深也脱下了外面的棉袍递给阿酒,手中拿着凿子和锤子在四周寻找干净的冰块。
不多时便回头喊不远处的阿酒:“你离远一点,我要开始凿冰了。”
阿酒听话地跑到了岸上等着,只见谢春深高高举起手中的锤子狠狠地朝凿子砸了下去,可是却只在冰上留下了一个很轻微的印记,如是几次那冰也丝毫没有裂开的意思。
谢春深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收拾了小篓和工具又开始寻找别的地方。
可是今年似乎特别冷,所以冰冻得厚,换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成功,于是两人又往上走了走,这回河道更加宽阔。
阿酒想,河道宽了,那么河水便应该浅一些,冰应该也会薄一些吧,可是谢春深依旧是换了几个地方才终于敲开了一条裂缝,等那裂缝渐渐扩大,终于将冰块砸下来的时候,两人才发现原来冰下面已经没有水了,冰面和河道里的石头早已经分离开来了。
两人砸的冰块装了整整一小篓,阿酒便把棉袍递还给谢春深,想要自己背起那小篓,谁知却被谢春深推开。
“我背吧,出了一身汗,那衣服你先穿着吧。”谢春深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飞快地往回走了。
阿酒踌躇了一下便用拿衣服包裹住了自己,她穿的本来就少,又在这里呆了许久,手脚早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
她走在谢春深身后,看见他的头顶有一些白色的雾气冒出来,额头上也有许多汗水,应该是不冷的,这才放心。
阿酒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春深,只是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她想着来年阿酌就要七岁了,若是平常人家恐怕早就送到书塾读书去了,只是现在还要再拖一阵子。
她一心想着阿酌的事情,没担心脚下,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但是并未跌倒,而是被谢春深拉住了一条胳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阿酒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谢春深也并未追问,松开了她的手臂走在了前面。
“东家,我来背吧!”阿酒追上前想要把小篓接过来。
“阿酒家还有什么人吗?”谢春深并没有想把小篓给她的意思,也没有看她,只是脚步大而缓地往前走。
“还有娘和弟弟。”
“弟弟多大了?”
“过完年就七岁了。”
谢春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去书塾了么。”
“还没,”阿酒忽然抬头,目光清明透彻,“不过明年就应该能去读书了。”
谢春深还是没有看她,只是脚步快了一些,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一些。阿酒隐隐约约听到他好像是说了一句:你是个好哥哥。
只是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两人距离又远,阿酒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回到酒馆的时候,还没到中午,只有两三个客人围在火炉旁边喝酒聊天。
阿酒一进门便打了个喷嚏,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阿林恰好从厨房出来,幸灾乐祸地咂咂嘴:“哎呦,真可怜哦。”
谢春深狠狠拍了阿林后脑勺一掌,又把小篓塞进阿林怀中:“放进厨房的缸里化着。”
“谢老板这是弄冰去啦呀,准备明天熬粥的?”
“嗯,明天大家来喝粥,黏黏下巴别冻掉了。”
“老牛熬的粥,即便谢老板你不说我们也会来的。”
几个客人笑笑闹闹喝到下午才离开,谢春深见也没有什么客人了,便让阿酒先回家了。
回到家后,阿酒翻箱倒柜地找了几样米和豆,虽然不多,但是也够煮一小锅粥了,于是都放到盆子里泡上,准备明早煮粥喝。
她想着,父亲不在了,刘芸和阿酌虽然面上都佯装无事,可是心中还不知有多苦,只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他们的生活可以好一些,阿酌可以去书塾读书,刘芸的病也好了。
吃完晚饭,阿酒又把刘芸的药熬好给她端去,这才上了炕。这一夜她睡得很香,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总之是一夜好梦。
翌日天还没亮阿酒便起身开始熬粥,足足熬了两个时辰,豆香和米香都逸了出来。刘芸也早就醒了,阿酒盛了一碗粥端给她,又叫醒阿酌去洗脸。
等阿酒收拾完了厨房回屋时,却见刘芸端着那碗粥发呆。
“二娘快喝粥吧,今天是腊八,不喝粥下巴可就要冻掉了。”
刘芸抬头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这才低头开始喝粥了。
到酒馆的时候,酒馆里竟然已经坐了许多客人,有些阿酒已经认识了,有些她是第一次见,但是这些人都是来喝腊八粥的。
阿林无精打采地靠在柱子上,见阿酒来也并不理睬,于是阿酒也只得闷头干活儿。
不多时牛叔便熬好了粥,随着那一碗一碗热腾腾的粥端出来,酒馆渐渐便都是腊八粥的香气,没什么人说话,周围都是安静的。
天还没有亮,这条街上也只有这一间店是亮着灯的,而阿酒身在这间店里,她觉得很温暖。
阿林站在柜台后,也端着一碗粥,不多时那碗粥便见了底,他抬头看看阿酒:“你不喝?”
“在家喝过了。”
阿林摇摇头,说了句:傻子。然后把碗塞进阿酒手里:“给我再盛一碗去!要稀一点的。”
阿酒听话地盛了粥给阿林,却不见阿林喝,而是拿着扫帚出了门。接下来阿林便用扫帚沾着腊八粥涂在了门前的那棵杏树上,又用棍子敲了树干三下,口中念道:“看你结杏不结杏,年年打你三大棍!”
阿林打完了杏树,又拎着扫帚到了后门,依旧像先前一样用腊八粥涂在了树干上,嘴中又念道:“管你结桃不结桃,年年打你三斧脑!”
阿酒家里没种过果树,也没听人这样喊过,所以觉得很是新奇,不自觉便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要不是我你们明年就吃不上杏子和桃子!”阿林狠狠瞪了阿酒一眼,气冲冲地进了门,谁知却被刚从楼上下来的谢春深听到了。
“是,多亏有阿林,咱们才有杏子和桃子吃。”
牛叔也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可不是,阿林真厉害!”
屋里的客人也跟着起哄:“多亏阿林,所以你们酒馆的杏树和桃树才能每年都结那么些的果子。”
阿林哪里不知他们在笑话自己,毫不留情道:“结再多的果子也不够你们这些人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