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近在眼前的那扇门,凌苍苍咬唇,紧紧的握了握手,停步不前。
手心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潮湿,额上也是有细细的冷汗冒了出来。在这春寒料峭的春日晚间,她只觉得全身冰冷。
而一旁的方卿则是笑着道:“圣女,请进吧。教主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凌苍苍看了他一眼,见他眼角微挑,目中一派清明,看不清是何心思。
她暗自咬牙,一狠心,举步迈过了门槛,进入了屋中。
刚进入了屋内,身后的两扇木门就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凌苍苍心中又是一跳,下意识的回过头去望,却只能看到屋外隐隐约约不停随风摇曳起伏的树枝。
那墨色的阴影倒映在窗户纸上,起起伏伏,左右摇摆,偏偏四下还极是安静,只有夜风吹过树枝发出的呜呜之声。
凌苍苍霎时只觉得就像是从高处急速俯冲了下来,胸腔中的那颗心都要飘出来了,竟是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心。而身上刚出的那身冷汗,也是冰凉的贴在身上,每个毛孔都似乎在丝丝的往外冒着冷气。
她慢慢的将紫凤鞭提在手中,轻轻的抖开,谨慎的朝四周打量着。
房间很大,四处依旧是悬着重重轻纱帐,但那颜色却是素白色。不知哪扇窗子是开着的,还是没有关牢,偶尔有一丝风逸了进来,重重白色轻纱轻轻的鼓了起来,又慢慢的落了回去。
凌苍苍紧紧的握着紫凤鞭,抿着唇,慢慢的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但房间内依旧过于安静,安静的似乎只有那轻纱帐鼓起又落下的轻微沙沙声。凌苍苍穿行在那重重白色轻纱中,凝神一一扫过房中各处,但依旧未能在轻纱后见到半个人影。
凌苍苍不由的怀疑这房中是否真的没人。她索性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厉声的喝道:“有没有人?出来。”
一声轻微的叹息响起,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涯:“楚楚,你终于来了么?”
凌苍苍再也忍不得,多日来一直压抑着的恐惧终于在此刻爆发。她将手中的紫凤鞭重重的甩了出去,鞭梢过去,卷下几片薄薄的轻纱,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独孤如眉,你给我出来。不要给我装神弄鬼的。本姑娘就在这里,要杀要剐一句话便是,不要整日的给我来这套。”
那声音重又响起,依旧是低低的,柔柔的,仿佛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面前发着脾气,而偏偏用无可奈何的宠溺语气道:“楚楚,我怎么会舍得伤你呢。”
凌苍苍胸口急剧起伏,她只觉得这个独孤如眉简直就是个疯子。
偏偏这个疯子的武功还深不可测。她能怎么办?她什么办法都没有。
“独孤如眉,我娘早就死了。她早就死了,两年前就死了。我不是她,我是凌苍苍,不是楚楚。你明白了吗?”
身侧的轻纱忽然扬了起来,有人影自那重重轻纱后飘了出来。而几乎是立刻,凌苍苍觉得喉间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的扼住了,独孤如眉的声音在耳边咬牙切齿的道:“你骗我,你骗我。楚楚她不会死的。她是楚楚,在任何恶劣的处境面前都能泰然以对的楚楚。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会难住她,她怎么可能会死?”
凌苍苍霎时只觉得喉间剧痛,她涨红着脸,但还是倔强的道:“我娘她早就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楚楚这个人了。我娘她这么多年来跟我爹爹在一起,她很幸福。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始终都只会有我爹爹一人。你死心吧,除了爹爹,她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喉间的那只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凌苍苍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不由的想道,不若就这样死了也好。死了,就再也不用这么累了。长歌,长歌,我们如若有缘,来生再聚吧。此生,我尽力了。
就在凌苍苍觉得身体越来越无力,慢慢的闭上了双眼,就想软了下去时,喉间却是蓦然一松。她不由的大口大口的喘气,但身体依旧是软着的,眼见得就要倒到地上时,却有人抱住了她。
清冷的怀抱,急促的声音,慌乱的叫着:“楚楚,楚楚。”
凌苍苍无力的任由他抱着,想推开他,他却抱的更用力。
“楚楚,楚楚,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你可知道,这十八年来,每一日每一时我都在想着你?我总是不相信你会真的死于鹿原那一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派人打探着你的消息,可是楚楚,你却音信全无,教我每时每刻都处于煎熬中,再也无心关注其他的事。不过现在好了,楚楚,你终于回来找我了,你终于回来了。楚楚,往后,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却是小心翼翼的语气。他怀中的凌苍苍也明显的感觉到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在轻微的颤抖着。
凌苍苍咬牙,疯子,他真是个疯子。可是独孤如眉这个人,我从来没有听娘提起过他。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对娘深情至此?
她暗自皱眉,脑中急速的想着脱身之法。最后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他对娘如此深情,还将自己当做了娘,倒不如就好好的利用这点。
想到这,凌苍苍缓缓的也用手臂环住了独孤如眉的腰,趴在他怀中,尽量想象着娘平日里跟爹爹说话的神情,模仿着她的声音慢慢却轻柔的道:“是。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几乎是瞬时,她就感受到独孤如眉身体一僵,胸中那颗心跳的更加急剧。
“楚楚,楚楚,真的是你吗?”
“嗯,是我。一直都是我。”
独孤如眉叹息着闭上眼,将怀中的凌苍苍抱的更紧了些,轻声的道:“楚楚,此生我再无遗憾了。”
凌苍苍此时额头上却全都是汗,她尽量放柔了语气:“如眉,此生我也再无遗憾了。”
一面说,一面却是更紧的抱住了他。
独孤如眉轻声道:“楚楚,叫我枫扬。”
凌苍苍心中一震,枫扬,原来他竟然是枫扬。
这个枫扬,她记得偶然有一次听娘提起过。那时娘也不过随口一提,只说他本是长离宫一普通宫人,后来却得舅舅赏识,慢慢的提拔为了堂主。
只是这个枫扬,为何现今却是这陵阴教的教主独孤如眉?
凌苍苍心中纵然如何惊讶,但现今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逃了出去。这是非之地,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想到这,她抱的更紧了,手也顺势慢慢的上移,同时轻声的道:“嗯,枫扬。从今往后,我就叫你枫扬。”
独孤如眉却是忽然睁开了双眼,原本环抱着凌苍苍腰的右手也是急速的向自己的身后绕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凌苍苍吃痛,不由的抬头去看他。
独孤如眉眼中有凌厉的杀气一闪而过,但立刻便又换了一片温柔之色,轻轻的抱着她道:
“楚楚,你这样可就不乖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凌苍苍气极,本想趁着他全神贯注真的以为自己是娘的时候点了他的穴道,再趁机逃走。可没料到他警觉性竟然如此之高。
她不由的失望,索性大力推开他,大声道:“独孤如眉,你这个疯子。你好好的看清楚了,我不是你口中的楚楚,我是凌苍苍。我再说一次,我娘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独孤如眉依旧温柔的望着她,缓缓的摇头:“楚楚,你以前从来不会发火的。你这是怎么了?你从来都是遇到任何事都会很冷静的。”
凌苍苍只想抓狂,对着这个疯子,她很想有一鞭子抽过去的冲动。
而实际上,她也这么做了。只是,对面的独孤如眉却是将鞭梢紧紧的抓住,她即便如何用力,都无法将紫凤鞭从他手中抽出。
独孤如眉稍一用力,凌苍苍手中的紫凤鞭就脱手而去。独孤如眉将紫凤鞭提了起来,看了看,随手一扔,那紫凤鞭就被扔到了门口。
凌苍苍不由的绝望。她缓缓的蹲了下来,双手掩面:“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如何?”
独孤如眉却是缓缓的搀扶起了她,轻轻的拿开她的两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
忽然他又摇了摇头,轻声的道:“不对,楚楚,不对。”
凌苍苍抬头望着他,难道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了?
独孤如眉却是接着道:“楚楚,你以前最喜欢飞霞妆的,怎么现今却是素面了?”
凌苍苍无力的垂下了双手。
而独孤如眉说完就握着凌苍苍的手,将她带到一面铜镜前坐下。
凌苍苍木然的坐在铜镜前,看着独孤如眉自旁边的梳妆盒内拿出了一个白瓷圆盒,盒上印着的是一朵青色怒放的牡丹。
独孤如眉缓缓的将那白瓷圆盒打开,却是一盒胭脂。
他细细的挑了一点胭脂出来放在掌心,加了水化开了,再细细的替凌苍苍抹在了双颊上。
凌苍苍心如死水,索性不言不语,任由他去折腾了。
独孤如眉替凌苍苍抹好了胭脂,仔细的端详了端详,忽然又轻笑道:“楚楚,原来,你还一直戴着我送你的这根白玉簪子么?”
凌苍苍心中一凛,但面上依旧是没有任何变化。她眼见得独孤如眉缓缓的自她的发髻上将那根白玉簪子取了下来,又凑在鼻前闭着眼睛闻了闻,再双手紧握着,紧紧的贴在胸前,眼角似有泪滑落,轻声的唤道:“楚楚,楚楚。”
凌苍苍屏息静气,心中却是急剧跳个不停。
独孤如眉又睁开了眼,却是浅笑:“楚楚,来,坐好了。我给你梳梳头发,如何?”
他自梳妆盒内又拿出了柄木梳,梳上依旧是刻着一朵怒放的牡丹。紫檀木的梳子,艳色的大朵牡丹,凌苍苍无端只觉得诡异无比。
独孤如眉将她扶正坐好,用木梳缓缓的一下一下梳理着那如缎子般乌黑的头发,满足的叹息:“楚楚,你可知,当初你最吸引我的,就是你的这头秀发了。那时我初到长离宫,每日里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丝毫不敢大意。可那一日清晨,我却在后院中看到你正站在牡丹丛中,微微的弯腰去嗅那牡丹的香。那时你一袭白衣,没有挽发髻,长长的秀发流水般倾泻了下来。忽然你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觉得你手中的那朵牡丹实在是开的好,你微微一笑,当时我就傻了,只觉得,那满园的牡丹即便都开放了,也比不上你那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