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荆楚吩咐道。
凌苍苍低着头,缓缓的坐到了他身边。
荆楚握了握她的手,皱眉道:“果然是冰的。”
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伸手给她盖上被子。
凌苍苍依旧是低着头,沉默着,不发一语。
荆楚摸着她的秀发,问道:“怎么,有心事?为何会睡不着?”
凌苍苍不答,却是问道:“你去哪了?”
荆楚一怔,以往凌苍苍从来不会过问他任何事,也不会过问他的行踪。但今晚,她为何会有此一问?
“我出去办了点事。”
很模糊的回答。其实,根本就不算是回答吧。
凌苍苍继续低着头,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还要说什么呢。他不肯说,难道自己还能逼迫他不成。
他以前对自己的那些好,是真,是假?或者,几分真,几分假?难道,全都是刻意做出来的么?
凌苍苍只感心内纷繁杂乱,很是茫然。只是抱着膝,额头抵着膝盖,不知如何是好。
蓦然觉察到有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摸着她的头发。她浑身一僵,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泛酸。
“苍苍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凌苍苍忽然一个转身就扑入他的怀中,紧紧的抱住了他。
荆楚浑身一震,正要问她是怎么了。却忽然听到凌苍苍闷闷的声音传来:“别动,让我抱会。”
胸前的衣襟慢慢的湿了,荆楚抱着她,心内某一处似是被东风吹开了冰封的湖面,柔软若春/日绿水。
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的问道:“可是今晚那凌傲霜欺负了你,令你心中不快么?不如我现今就去惩罚惩罚她,替你出出气?”
“不许你动她。”依旧是闷闷的声音,但却是坚定无比。
荆楚苦笑,用命令的口气来跟他说话的,放眼整个武林中,只怕也只有她敢了。
他正要问她到底为何不高兴时,怀中的凌苍苍却忽然坐了起来,离开了他的怀抱,胡乱的用手背擦着脸,眼睛虽仍是红红的,但脸上已无一滴泪水。
他心内暗暗的叹了口气,哎,真是个倔强的傻孩子。
“我没事了。你走吧。”凌苍苍显然一副送客的模样。 鼻尖红红的,因为刚哭过,说话的声音中仍带着几丝沙哑。
荆楚弯了弯唇角,这,是过河拆桥么?
很好,很好。
“苍苍要我哪里去?嗯?”
“自然是你的房间。这深更半夜的,你待在我的房间里像什么样子。好了,你走吧。”
语声干净利落,刚刚那个迷茫的在他怀中闷闷的哭着的人仿若不是她。
荆楚坐的挨她近了些,眉角微挑,作势要去抱她:“苍苍好狠的心。你忘了刚刚你还主动对我投怀送抱的么?还特地睡不着跑到我的房间里去等我。嗯,苍苍,这却是为何?”
上挑的声音,越来越近的容颜,凌苍苍不由的红了脸,用手不住的去推她。
“我哪有。你快走,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
荆楚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依旧是那副笑颜:“苍苍尽管喊。即便人家进来了,见我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损了你的清誉,说不得我只好吃些亏,勉强的娶了你。啊,是了,苍苍,我觉得这主意挺好。要不要我来替你喊?”
荆楚作势就要喊,凌苍苍忙伸手掩了他的口。荆楚只觉得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触到了他的唇,软软的触感,淡淡的香气传来。他不由的张口轻轻的咬了一下。
凌苍苍大窘,急忙将手撤了回来,背在身后。而脸上却似火烧云似的越来越烫,越来越红。
荆楚望着她酡红的双颊,不由的想伸手去摸。但凌苍苍一个侧头,躲开了。
“你,快走吧。”凌苍苍咬着唇,轻轻的说着。
荆楚收回手,望着她道:“好。不逗你了,我这就走。乖,快躺下睡吧。你睡了我就走。”
凌苍苍迟疑的望着他。
荆楚轻笑:“怎么,还怕我轻薄你不成?放心,我即便要轻薄你也不会在你睡着的时候。轻薄这种事,当是对方清醒的时候才有些趣味,苍苍,你说是不是?”
凌苍苍含羞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满室烛光下,荆楚只觉得她恼怒的这一瞪,眼波流转间真真是娇艳无比。他不由的想伸手去抱她,但还是生生的压制住了,轻轻的哄着她:“乖。睡吧。”
眼见得她躺下,闭了双眼,呼吸均匀了,他这才转身离开,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那一刹,凌苍苍睁开了双眼,望着地上细细的泥沙印子,良久不语。
接下来的几日,凌苍苍和凌傲霜之间再无言语。往往两人碰面时,凌傲霜都是对她轻扬了下巴,鼻中轻哼一声,不屑的走开。而凌苍苍也是转开了脸去,不看她。两人即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目光不甚对上了,都是不屑的轻哼一声,再各自转开目光去。
每每此时,凌傲霜都是紧拉着身旁的顾秋蝶说话,或者是吴樾、凌昭。而反观凌苍苍这边,也就只有荆楚了。
凌傲霜心中暗道,我就这么孤立着你,任是你脸皮厚到什么程度,只怕也不好意思再跟我们一起待下去了吧。
但她显然低估了凌苍苍。她依旧每日的跟在凌昭身后,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着。有时也跟吴樾低眉浅笑。凌傲霜自是暗地里气的咬牙不已。但更令她生气的是,顾秋蝶好像一直都在往凌苍苍身边凑,有时在哥哥和凌苍苍说话的时候不时的插句话,然后便是羞涩的笑,低下了头去。
凌傲霜想,为什么我觉得,被孤立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呢。
她看着一直站在凌苍苍身边的荆楚,即便凌苍苍跟别人说话无暇顾及他时,他也依旧是淡淡的面容。凌傲霜不由的想,哼,他倒是沉的住气。
其实荆楚其人,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也许他在春风拂面般的跟你说着话时,心中却已是在盘算着在你身体的哪个部位下刀子会比较好。恩,是让你干脆利落的死去呢,还是慢慢的折磨你,直至流尽体内最后一滴血?而更为可恨的是,他在给你下了刀子,望着你痛苦的样子时,依旧会是那般和煦的表情,仿若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他 ,不过在劝他的朋友更进一杯酒般。
荆楚此刻,瞧着凌苍苍和凌昭、吴樾以及顾秋蝶在那有说有笑,丝毫不记得她身边尚有一个他。他慢慢的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心中思索着,看来当初决定同行,实在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嗒的一声轻响,他放下了杯子,不过,既然是错误,那么现在改正,也还来得及。
凌苍苍此刻正在缠着凌昭说凌剑山庄的一些人和事,问他,凌老爷子是什么样的人,严肃吗?是不是有一大把长长的花白胡子,跟戏曲里唱的那样吗?我要是见到了他,你猜他会不会喜欢我?
凌昭听了不由的好笑,见她那一脸紧张的模样,忍了笑,正要说时,而凌傲霜已是抢先说道:“你打听我爷爷做什么?我爷爷最恨的就是魔教的人,你先前那么维护魔教,等我爷爷见了你,定不会饶你。”
凌苍苍的眼神瞬间黯然下去。凌昭不由的开口低声喝道:“霜儿。”
而顾秋蝶却是柔柔的开了口,安慰着凌苍苍:“凌姑娘,你这般可爱,任是谁见了你都会喜欢你的。”
凌苍苍抬头,欣喜的问道:“当真?”
顾秋蝶抿唇一笑:“自然是当真。”
她这一笑,当真如晓天清露,夜间优昙,恍的坐在她对面的凌昭一阵心跳。不留神她的目光转了过来,正与他的目光对上,刹那,她脸上又泛起了红晕,急急的别过脸去,但那红晕,良久未退。
凌昭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都要漏跳了几拍,他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地上是水磨的青石砖,冬日的天气,风一阵阵的吹过,门口挂着的布帘子扬起又落下,屋内气温陡降,但这一刻他手心里却是冒了些汗出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欣喜而又茫然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二十四年的生命中,从不曾有过。
什么样的感觉呢?尚且记得那日本是霜儿救了她,又嚷嚷着要带她回山庄。他不过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初初对她的印象是柔弱无依,仿若初春嫩柳,在料峭寒风中瑟瑟发抖。那时不过想着,习武之人,本就要有一副侠义心肠,想她一柔弱女子,孤苦无依,带回庄便带回山庄吧。反正山庄够大,多一个人也不会如何。
之后,其实他也一直未对她多看过几眼。偶尔不经意的一瞥,也只是见她低眉敛目的神情,细声细气的话语,让人忍不住的便想把她捧在掌心,小心的呵护着。他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女孩子,他生于武林世家,自小周边围绕的女孩子多是巾帼不让须眉,谈论起刀枪棍棒起来都是眉飞色舞。他的亲妹子凌傲霜,更是脾气骄纵,整天舞刀弄剑。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像她这般,让他唯恐说话声稍微大了些,下一刻她便会垂泪一样。
那日,练剑时外袍袖子不慎划破,被她看见。她站在客栈小院子的那颗梅花树下,低着头轻声的道:“凌公子,衣衫给我,我给你补补吧。”
他忙推辞了,只觉得一件衣衫而已,自是不好麻烦别人,大不了不要了便是。
但他推辞的话刚说了出来,便见到她抬起了头,紧紧的抿着唇,眼睛里如江南春日清晨的迷雾般,湿润润的,他心中一软,做错了事般的立刻说道:“好。那我待会将衣衫送到你的房间里去。”
衣衫再送回来时,那划破了的地方,绣着一枝梅花,白色的袍子,孤傲的红色梅花。他虽是觉得女气了些,那件衣裳也不再穿,但还是珍而又珍的收了起来。
再后来,他总是会想起那****站在院中梅花树下的情景。红色的梅花,开的正好,她一身绛红素衫,盈盈然立于树下。
名花倾国两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