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咬牙,冷哼一声,不再搭腔,手腕却是一动,在宁贵妃的脖子上又划出了一道。
“……好。”慕夫人凄然一笑,“绿竹便陪老爷死!”
说话间,她忽然用手撕裂了胸前的衣襟,我正诧异地瞪大眼,就看到了更加可怖的场景——慕夫人外衣撕裂、仅着亵衣的胸前,竟然有无数的可怖黑色爬虫汩汩涌出!
我吓得不轻,却又惊诧得不得不看,谁想,我还没来得及看出个所以然,就听不远处的慕远忽然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堪堪回头,就看到了比慕夫人胸前涌出毒虫更加可怖的场景——与慕夫人胸前那些毒虫一模一样的虫子,与此同时,竟然正从慕远的眼耳口鼻七窍之中宛若黑血一般地涌了出来!
我彻底呆住,蛊毒,这、这竟然是蛊毒!
跟着师父学医,我曾听闻过蛊毒的制作方法——传闻之中称,一般是将多种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蜥蜴等放进同一器物之中,使其互相啃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蛊毒可怖非常,甚至被认为是能飞游、变幻、发光,像鬼怪一样来去无踪的神秘之物。更加可怖的是,造蛊者可用法术遥控蛊虫给施术对象带来各种各样的奇病甚至将其害死。
岚锦年所说慕夫人乃是慕远的致命软肋,原来……原来竟是指着这一层面的意思!
不过是片刻恍神的工夫,等我回过神来,宁贵妃已经被岚锦年伸手拉扯了过来交到了兵士的手里,而慕远,则痛苦至极、形状可怖地蜷缩在了地面上,越来越多的恐怖毒虫从他的七窍之中汩汩涌了出来。
他浑身宛若烂泥一般瘫软在狼藉不堪的战场地面上,头却是微微支着,难以置信地遥遥看着与他境遇形似、同样被毒虫缠身的慕夫人。
“贱,贱.人……”他的眼神,痛恨入骨。
慕夫人本就羸弱的身.子早已瘫软在了地上,她面色惨白如死,显然是被蛊虫啃噬得生不如死,她朝着宁贵妃站的方向看过去,虚弱不堪地笑了笑,再之后,就累极了一般彻底阖上了眼睑。
我霎一霎眼睛,再想看时,岚青川一把将我揽在了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我的视线。
周围的吸气声,却告诉我,岚青川为我挡着的,一定是极其极其恐怖的一幕。
慕远死了,叛军无首,自然是尽数投降了。
直到岚锦年策马过来将我从岚青川的身后拽了出来,我依旧惊惧非常。蛊,蛊毒……何等阴鸷诡谲的邪物!
岚锦年用手拉我,我宛若被雷击了一般直直地往后避,见我面色煞白,岚锦年低低喟叹一声,“埋了,绿姨和慕远,都已经埋了……”
我浑浑噩噩地看他一眼,他却将目光转向了岚青川的脸,“来人,将岚青川拿下。”
南岚隆庆帝四十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叛相慕远暴死战场,叛军无首,尽数投降,维持半月之久的南岚内乱,落下帷幕。
只是,慕远死了,叛军降了,并不代表着所有人就都没事了。
战事一结束,舒长夜就派人来了锦王府,岚锦年严阵以待地看着舒长夜派来的人,一脸的不豫之色,我也不避着岚锦年,直截了当地问清楚舒长夜派人来是何意,等到听明白是要告诉我如何解隆庆帝身上的焰毒时,岚锦年阴郁的脸色这才稍霁。
隆庆帝身上焰毒虽然在师父和常御医的医治之下已然不再致命,但终归没有得到彻底根治,叛乱平定之后,隆庆帝龙体一直违和,这几日都是锦王岚锦年和墨王岚墨染连同着朝臣在暂时主持朝政。
知道了该如何彻底根治,我却迟迟赖着不想进宫去。
我很清楚,岚青川和慕远携手叛乱,即使后来岚青川临阵倒戈,但他曾经谋逆叛乱的罪名却是无可推脱。这两日来一直是岚锦年和岚墨染暂时主持朝政,他们身为亲王没有权力决定同样身为亲王的岚青川的生杀大权,但是一旦隆庆帝龙体康复,势必会对战事平定之后就被囚禁起来的岚青川进行惩戒。
这是我踟蹰着不想进宫去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是……进了宫,就会见到一直在照顾隆庆帝病情的……师父。
我不是不想见她,而是不敢。
但是,我是鸵鸟,我想要让所有人就这么勉强算是圆满地活着,上天却不让我如愿。小岚告诉我一道消息——叛贼慕远之女慕雨潇,趁狱卒不防备,一头撞在了牢房的墙壁上。后来经御医抢治,总算救回来一条命,只是神智似乎不大清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手里端着的茶盏应声落地,在暖园里坐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去书房看岚锦年。到了书房,他正在泼墨写字,我站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敢趁他换纸的间隙轻轻地说了一句,“慕雨潇……她要寻死。”
岚锦年静默了好久,手里捏着的狼毫像是僵了,我走过去,从他手里取过笔,搁在桌上。安静地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如果我说出安慰的话来,会不会显得很可笑。
——我该怎么安慰他,于公来说,慕雨潇是慕远的女儿,是慕绮柔的侄女,慕家是叛逆,即使她如今不寻死,等到隆庆帝龙体康复,她将要面临的命运,也是非死即拘;于私来说,慕雨潇……算是我的情敌吧?不管她是否出于愿意,至少,她确实曾经做过陷害岚锦年的事,也确实,曾经想要害死我肚子里那个子虚乌有出来的孩子。
可是,慕雨潇寻死,也并非我所期望的事。她是慕远的女儿,注定了会与我们为敌,但是,初次相见时,她委实不过是一个白衣飘飘恍若仙女、娇声问我“弟妹怎么了,不舒服么”的绝色女子。
我从没有想过,要让她死。
岚锦年转过身来,伸手揽住我的腰,他将我箍进怀里,把下巴枕在我的肩上,沉默良久之后,沉声说了一句,“父皇康复之后,我会替她求情。”
我静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好。”
慕雨潇寻死一事,彻底唤醒了我的意识,我不能再埋头继续做鸵鸟,很多事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
我去牢房看了慕惜言,他终归是慕家的儿子,在隆庆帝康复之前,在对慕家的最终裁决落定之前,岚锦年也只得把他关在牢里。
见到慕惜言,他的精神自然不如往日,我坐在牢房里陪了他许久,他一直都没说一个字。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然后吩咐狱卒去买些酒来,见到酒,慕惜言的眸子终于恢复了一些神采,他拎起酒坛直直喝了几大口,凛冽清香的酒水顺着他的脖子滑落下来,就像是泪。
我也抿了几口,上前走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我将脸埋在他的颈项间,轻轻地说了一句,“小言言……慕夫人走了,你还有我们……”
我素来不会安慰人,从来不会。往日的伶牙俐齿到了安慰他人的时候,只会变成满腔心疼却无法诉说表达的无力。我多么想要安慰慕惜言,可是,我很无力。
慕惜言伏在我的肩上,依旧一直没说话,我抚了抚他的脊背,“你若是害怕哭起来丢人……我陪你。”
我陪了慕惜言一个下午,直到岚墨染从宫里出来,特意来看他。
看见岚墨染看向慕惜言的眼神裹了几分心疼,我心中一阵宽慰,一场残酷的战事,终于把他们的心,拉得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