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将要收回之际,眼角瞥见了几步外坐在轮椅上的那袭白衣。岚青川就那么静静地垂着眼睫,自始至终都不曾抬起来看我们一眼,更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我揪紧岚锦年的衣袖,心底没头没脑地蹿出了一句,岚青川,你……有苦衷么?
进了营帐,坐定,慕远开门见山,“陛下的遗诏在我们手里,册立的新帝正是青王殿下,我们之所以迟迟不攻城,就是等着锦王殿下能够醒悟,如今你们又落到了我们手里,锦王……您何不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听这话,岚锦年还没开口,倒是坐在他身边的我忍不住笑出声了,“遗诏?遗诏两个字慕宰相知道是什么意思么?隆庆帝可还没有龙驭宾天,遗诏这会儿子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吧?”说到这里,我刻意顿了一顿,然后看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岚青川一眼,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更何况,即使遗诏上真写的是传位给青王,先不说你们应该拿出来给天下人看看,至少,也该由正主儿表个态吧?”
听我话里话外都是慕远不该插嘴、应该让岚青川自己来处理的意思,柔妃登时听不下去了,她霍地站起身子,纤细的手指直勾勾地指着我的脸,娇美的面上怒气极浓地斥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大哥不该管了?小丫头,片刻不见,你这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了!”
我当然见长,刚才在地牢里是我势单力薄,这会儿子我家小年年在,就是死了也还能一起死,你当我还怕你么?
见我眉眼里都是不屑和挑衅,柔妃撸了撸袖子,作势要走过来教训我的样子,我立刻蜷进岚锦年的怀里,一边瞪她,一边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装腔作势地说道,“呀,我好害怕,吓死我了!柔妃你再走两步,再走两步,仔细你的裙子从腰上掉下来!”
岚锦年揽我腰背的手微微一颤,我抬起眼睫朝他看过去,见他居然在笑,我咧咧嘴,“谢谢你哈。”
他眉眼一凝,转而讥讽地笑,“客气客气。”
——在地牢里的一个多时辰之内,有岚锦年在,我体内的媚.药自然得到了疏解,等到我一清醒过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向岚锦年报柔妃的告,末了,我对岚锦年说,“我要先教训她一次,不过你得帮我,你千万要帮我出气!”
然后我将自己的恶作剧告诉了他,等到方才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揪了揪岚锦年的衣袖,他会意,手掌不着痕迹地一挥,趁柔妃只顾和我怨恨对视的时候,掌风力度适宜地将柔妃的裙子腰带给震碎了,那些残片并没有当即掉落下来,但是她只要快步疾奔,绝对有从腰间滑落下来的危险。
柔妃闻声,又羞又恼地去捂自己的裙子,慕远微微变了脸色,压低声音斥了一句,“绮柔!退回来!”
我哼了一声,看样子岚锦年到底还是嫌这样的手法不太光明,他要是力气再大一些,柔妃刚才走着裙子就掉下来了!
慕绮柔,你给我等着,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你欺负我的种种种种,我要你五倍十倍地偿还!
柔妃又气又恼,堪堪走了回去坐了一下,然后就捂着腰间粉面涨红地低着头急急出了营帐,想来是不好再呆在这儿,回自己的营帐去换衣服去了。
见她走了,我不想给慕远再提皇位的事,就准备插科打诨地闹一闹,把慕远的注意力转移了,好让一旁的岚锦年和岚青川来个眼神交流什么的。
我从岚锦年怀里挣开来,坐直身子,朝慕远看过去,眨眨眼,“公爹,我女儿呢?”
慕远面目一沉,岚锦年的眼睫也是一震,我扬了扬脸,盯紧慕远的眼,理所当然地说道,“不是你们放出话去说我和慕惜言有奸.情么?怎么,我和慕惜言的孩子,慕宰相不打算认作慕家人么?”
见我侃侃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忸怩羞耻之态,慕远面目铁青着道,“想要本相认下她,倒也简单,只不过,要锦王先休了你,你好名正言顺地嫁于惜言!”
一听这话我当场就懵了,不会吧,慕远还真是入戏啊,难不成是他自己编出来的故事把自己给感动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岚锦年就讥讽着笑出声了,“慕相是想子嗣想疯了吧,再不然,是想要与北舒萧瓒扯上关联,想疯了?”
我怔了一怔,我爹?
慕远冷俊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侧开视线看了岚青川一眼,而后又沉声说道,“北舒萧瓒乃是五大护国之一,为了青王的皇位能更稳固,本相不在乎让惜言娶一个二嫁的女人。”
“呸!”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啐了过去,“你不介意?你还没问本王妃我乐不乐意呢!”说到气处,加上又想起了方才城楼下那些个人对我的谩骂,我一脚将眼前的椅子踹翻在地,“告诉你,别说我和慕惜言没什么了,就是和他真有什么的人,要嫁给他也要等到你这个坏老爹死了再嫁过去!”
慕远脸色登时难看了下去,站在他身后的兵士刀剑出鞘,一脸煞气地想要朝我刺过来,岚锦年随手抄起手边一个杯盏直直朝他掷了过去,凤眼裹着怒气瞟过去一眼,那人神色登时萎靡了下去,老老实实地缩在了慕远身后。
不愧是老狐狸,不过片刻间的工夫,慕远的神色已然恢复了常状,他似乎是察觉了我在插科打诨,不再和我多说,只单刀直入地径直问岚锦年,“青王登基,锦王势必要横加阻拦,是也不是?”
岚锦年眼波一扫,看了静默坐在一旁的岚青川一眼,嘴角斜斜一挑,话语中裹着清明的冷意,“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难不成,还要本王大开城门,俯首迎之?!”
岚锦年的话,等于彻底和慕远撕破了脸,慕远似乎也觉得无谓再进行什么和平谈判了,随手一挥,桌案上的茶杯呛然落地,清脆的声响像是一道信号,营帐外一群执刀拿剑的兵士立时冲了进来。
岚锦年冷笑,霍地起身,伸手将我拽到身后,看了一眼岚青川,而后讥诮而又嘲讽地看向慕远,“五大护国若是知道慕宰相控制着青王,这场仗,本王怕是稳操胜券了吧?”
慕远冷声道,“除了萧瓒,未必有哪位便定是偏着你岚锦年!”
“哦?”岚锦年唇角一勾,“本王若是告诉你,偏着你的那位,已经被我拿下了呢?”
直到我和岚锦年被“好生安置”到了一幢营帐里,我都没能从他和慕远你来我往的言语暗斗中回过神来。
帐外是重兵把守,慕远暂时还不能杀了我们,所以分明是要将我和岚锦年困下了。如果说上一次岚锦年脱身容易,那是因为他一个人行事方便,更何况还有岚墨染和慕惜言作为助力,而如今加上我这么一个累赘,怕是脱起身来难度要大上许多。
我沿着营帐里面转了一圈,坐回榻子去给岚锦年汇报,“惨了惨了,四面八方都给围住了,我们冲不出去的。”
岚锦年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根银针,正在试杯盏里的茶水,见银针没有变色,才放心地递给了我,面上却是一副完完全全的无所谓神色,“谁说要冲出去了?有皇姐和惜言在皇宫里,没事的。”
我凑过脑袋去,“你和岚墨染都计划好了?”
岚锦年看我一眼,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我眨巴眨巴眼睛,“介不介意告诉我?”
岚锦年再次似笑非笑地睇我一眼,“介意。”见我神色登时萎靡下去,他嘴角一挑,“你是神医,还能笨到被人下了媚.药的地步,把什么事告诉你,别人一包药,你不都得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