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下怒气，承受着她的颐指气使，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她伸手把我也摁在软榻上，笑眯眯地看着我的肚子，“不能让我侄儿累着了。”
我张了张嘴，又阖上，算了，随她去。
然后，岚墨染开始眯着眼睛追忆往昔。
“母妃离世那一年，父皇把七弟送到了慕远的府上，他和慕雨潇就是那个时候在一起的。”
听到这句，我嗓子一颤，失声打断，“在一起？”
岚墨染毫不客气地瞪我一眼，“乱想什么！那时候七弟可还是个孩子！”
是你说的太引人乱想好不好？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她笑，“继续，你继续。”
谁想，岚墨染却来了脾气。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调成一个更加舒服些的姿势，倦倦地对我抬了抬眼皮，“天太晚了，我都困了，从小时候讲起是要讲到什么时候去？你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接问吧！”
我想了想，也是，与其听她山南海北地胡侃，还不如我直奔主题。
“那我问你，岚……慕雨潇喜不喜欢岚锦年？”
岚墨染翻了个白眼，“她喜不喜欢，我怎么知道？”
我撇撇嘴，也不管什么羞涩不羞涩的了，不再迂回曲折，直接问出我最想知道的问题，“那，岚锦年喜不喜欢她？”
岚墨染故作懵懂，“她是谁？”
我恼了，操起一旁的枕头朝岚墨染翘起的腿上砸过去，“你到底说是不说，故意的吧你！”
她笑着连连求饶，抓住我的手安抚住我，而后歪头想了想，促狭一笑，“应该……喜欢吧？”
我呆了一呆，这是什么回答，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呢？呆愣之后，然后脸面就是一热，“什么叫应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想到了一件事，我挑起眉毛瞪她，“你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我当然知道。”岚墨染手臂一伸，从桌子上的盘子里捏过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声音不由地有些含糊起来，“你来南岚这么久了，就没发现么？七弟的那些侍妾啊美姬什么的，都和一个人长得有点像么？”
一听这句话，我心尖不由地抽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和岚锦年的那些侍妾美姬什么的毕竟接触甚少，甚至连她们的模样都记不住，怎么可能知道她们长得像谁？
岚墨染见我神思不属，笑了笑，她打了个清亮的响指，“猜对了！”继而侃侃而谈，“七弟的那些个侍妾啊，要么眼睛要么鼻子要么嘴巴，总之总有那么一处两处，是和慕雨潇相像的。”
我呆了。下一秒，等到悟过来这句话里含着的深意，就连呼吸都几乎屏住了。
岚墨染在我眼前摇了摇手，促狭地笑，“……生气了？”
我的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的，心底那股子骤然涌上来的情绪说不出是气愤是难过又或者是什么，总之不会是愉悦就是。
岚墨染凑近我的脸，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我，“七弟小时候都是慕雨潇照顾的，他会对她有所眷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依旧半晌说不出话。
岚墨染叹了口气，盯紧我的眼睛，喟叹道，“他的那些个侍妾最后结局是什么，你不知道么？”
我怔了一下，终于有些回神，一时却没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怔忪地盯着她的脸看。
岚墨染摊手笑道，“要么是从不被宠幸，要么是七弟受伤了生病了才会召去侍寝，但侍寝之后必定会死，这样看起来的话，七弟对慕雨潇，更多的，似乎是恨吧？”
我依旧怔怔的，是死是活又怎样？至少有一条是板上钉钉的，那就是，岚锦年对慕雨潇，果真有着深刻的依恋。
岚墨染觑着我脸色越来越是不好，不由地有些笑不下去了，她挽过我的胳膊，轻轻摇一摇，声音极低，语气却是十分的澄澈无邪，“你气什么，七弟后来不是主动把她们都给赶走了么？赶走她们，不也等于把慕雨潇的影子给赶走了么？”
我苦笑了一下，嘴角难以遏制的有些僵硬，嘴唇动了动，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以前听的故事里，那些个拈酸吃醋的事我素来不齿，没想到有朝一日落到自己身上，吃醋的感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闷闷的。钝钝的。痒痒的。没着没落的。想要，撕扯什么东西，或者，用指甲划过岚锦年肌.肤的、几乎压不下去的，憋屈与烦躁。
想了想，既然难受一次，索性一次给问到底、问个明白，于是稳了稳心神，问岚墨染，“隆庆帝……为什么把岚锦年寄养到宰相府上？”
我记得岚墨染曾经说过慕远有狼子野心的，她都看出来了，隆庆帝不可能看不出来，既然明知慕远有不臣之心，又怎么会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交到他的府上去养呢？
岚墨染皱皱眉毛，“因为皇后呗！”
我愣了一下，皇后？
岚墨染从榻子上坐起身，没什么情绪地给我解释着，“皇后嫉恨母妃受宠，嫉恨母妃险些就取代了她的位置，所以处处与母妃为难，等到母妃下世，她就把矛头指向了我和七弟，想来是为了弄死我们更方便一些吧，她装出很顾全大体的样子向父皇提议，要代亡故的母妃养育当时尚且年幼的七弟。”
听到这里，我的眼皮跳了一跳，不知为何竟没头没脑地想起了柔妃与舒长夜。
岚墨染的语气很随意，像是说的并非自己的过往一般，她那张端丽的面庞上甚至笼起了几分轻慢的神色，毫不客气地嗤道，“她想害死我弟弟，真是痴心妄想，就算父皇不清楚她存着什么恶毒的心思，早听母妃教导过的我如何会不知道？”
我怔了一怔，“……你做了什么？”
岚墨染挑了挑眉毛，口吻轻慢极了，“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可怜兮兮地求父皇求皇后，让她别养七弟养我算了。”
我呆了一下，“养你？”
“对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榻子的边沿，“皇后一直把我养到了十五岁，直到父皇把我丢到藩地济州，你不知道么？”
我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又问她，“皇后……那么容易就答应了？”
隆庆帝对岚锦年的宠爱显然要比对岚墨染多，毕竟，岚锦年才是他最宠爱的那个妃嫔诞下的真正皇子，既然如此，皇后一定更想弄死岚锦年才是，怎么会答应岚墨染的要求？
岚墨染满不在乎地摇摇手，然后淡淡瞥我一眼，“以前不是对你讲过么，自从母妃下世，皇后便最最忌讳红衣，以至于一看到穿红衣服的就会神经错乱的地步，可是七弟却是日日不辍地穿着，任谁劝都不肯脱，父皇也没办法，只好把皇后养育七弟的事儿给压下了。”
我想了想，皱起眉毛，“所以……就换成你被皇后养育，而皇后就退而求其次，借坡下驴地求皇上把岚锦年寄养到她自己哥哥的府上？”
岚墨染登时展眉笑了，“真聪明。”
我抿了抿嘴，“可是……慕远不该是和皇后一伙儿的么，他怎么会让岚锦年安然在他府上长大？”
有一句我没问出口——岚锦年既然对皇后有着浓浓的芥蒂，难道不该也一并讨厌慕远……和慕雨潇么？
岚墨染挑起眉毛，有些惊诧地看着我，“不还有慕惜言么？他是宰相府的少爷，又鬼灵精怪的，要护着七弟，应该不成问题吧？再说了，七弟是父皇完整无缺地交到慕远手上去的，敢有个三长两短，慕远是想满门抄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