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咧了咧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应该吧。”
岚青川似乎谈性甚浓，又起了一个话头，“宰相多日前已经着手为惜言选亲了，你今日这么急慌慌的来，是为了……”
我的眼皮跳了一跳，脑子转了一转，笑着回道，“我是来要向他道喜的！前几日一直有事拘着，困在府里愣是没能出来，今天得了空，当然得来见见他。”
“道喜……”岚青川笑着呢喃一句，继而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点了点头。
生怕他再问什么，我赶紧别开眼，又是一阵热风拂过，车帘被掀起的间隙里，能够看到几乎被晒成耀眼金黄色的大地，只是看着，就凭空多了许多热意。
我自然知道和岚青川呆在一辆马车里有些不妥，可是外面那阳光又委实太过猛烈，实在是让我下不了跳下马车去的决心。踟蹰了一会儿之后，依旧觉得手足都不甚自然，只好继续提醒岚青川方才答应了我的要带我进去的事。
我抿了抿唇，问他，“你怎么在外面等着，为什么不进去？”
岚青川嘴角弯了一下，轻笑，“里面吵得很，离得远些好。”
“那你怎么不回王府？”我诧异得很。这么热的天，他堂堂青王殿下闲着没事守在宰相府门前做什么？
岚青川嘴角又是一弯，“我是陪母后来的，她还在府里，我也不过是中途出来透透气罢了。”
我愣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皇后她——”
岚青川浅笑着看我一眼，善解人意地接过我的话头，“母后……是慕家的女儿。”
我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回过味来，可不是么，在皇宫里岚墨染大骂慕远的时候确实有提过一句“仗着自己的妹妹是皇后”之类的话，只不过当时我太过关切隆庆帝的病，所以没有注意罢了。
说起隆庆帝的病……
我垂着眼睫想了一下，然后笑了，“慕宰相可真是大方，听说前几日给陛下进献了一颗夜明珠呢！”
“嗯。”岚青川点头，语气却不似我这么激动，反而像是含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口吻，“夜明珠乃宝物，自然应该献给父皇的。”
觑着岚青川平静无波的脸色，我在心中暗暗计较，看样子，他果然不知道隆庆帝病情离奇加剧的事。至少，他表现出来的姿态，说明他是不知道的。
而至于这种姿态是真是假，我就不得而知了。
静了一下，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心头不由“咯噔”跳了一下，皇后是慕家的人，那岚青川和慕雨潇，岂不是……姑表亲？
我正因了这个突然的发现而又惊又诧，谁想岚青川挑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侧脸对我笑道，“这就带你去吧。”
跟着岚青川，出入宰相府就顺利多了，转过假山往府邸里面又走了些，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慕府的仆人们在穿梭着送果品送茶水的，又走了几步后，我喊住岚青川，欲言又止了一下，对他说，“我只用见慕惜言，其他人……还是不见了吧？”
岚青川没有迟疑，淡淡点了点头，他四下看了看，指着前面的一个亭子对我说，“你就在那儿等着，我把惜言叫出来。”
我点头应了，摇着扇子大步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岚青川径直去了宰相府的宴客厅，不知道会用什么借口把慕惜言从众目睽睽之下给哄出来。
凉亭里有石凳，找了一个坐下，百无聊赖地忽闪着手里的扇子，却是越扇越热，索性丢了扇子，站起身来察看起宰相府的格局。
宰相府虽说是慕惜言的家，我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的，记得上一次来找慕惜言，也是让沈笃帮我把他给叫出去的——说实话，堂堂宰相的府邸，不知为何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致来，哪怕它是慕惜言的家，可细细论来，它不也是慕雨潇的家么。
想到慕雨潇，心底就没来由地一阵不自然，我从澜渊城出发前往济州时，据说她是因为跳下水去救我而染了风寒，想来已经到了如今了，早也该好了。
我正在这边百无聊赖地等着，一边看府里四处被阳光染黄了的各种景致，一边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慕惜言，就欣喜地转过身去，谁想，等到看到了来人的脸，就让我嘴角的笑容忍不住一僵。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大约就是用来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的，眼见着身着一袭如雪飘逸白衣的神仙姐姐慕雨潇噙着柔软的微笑朝我缓步走了过来，我嘴角的笑容能不僵么。
她对我僵硬的神情置若罔闻，一边走，一边柔柔地笑着，“妹妹来了？怎么不去正厅？”
正厅里你们正忙着给慕惜言添堵呢，我去做什么？！
当然，嘴上我却是不能这么说的，想了想，万一我说我找不到路慕雨潇当场就接一句“我带你去啊”我岂不是囧了，所以还是说一个比较稳妥的理由比较好，“慕惜言在忙，他让我在这儿等着。”
慕雨潇听了，微微颔了颔首，也不再强迫我一定要去正厅了，亲昵地走上前来牵住我的手一起坐下，“几日不见，妹妹近来可好？”
“好，好。”我讪讪地答着，经历了上次那么一遭落水事件，如今和慕雨潇离得这么亲近让我很是不自然。
她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盈盈的浅笑，很是端庄得体，大约是见我神色不大自然，关切地问了一句，“妹妹脸色不大好，怎么，不舒服么？”
一听她这话，我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起了上一次就是用了她的帕子擦了脸然后就晕晕乎乎了，心底着实好一股子不爽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她的纤纤玉指伸过来探我额头的时候霍地直起了身子，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系列动作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到我的脊背碰上了凉亭的柱子，我才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朝慕雨潇看过去，同她双双愣了。
二人静默半晌，场面好不尴尬，我一直在琢磨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什么，就听见慕雨潇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她本就是空灵毓秀的绝世美人，如今一落泪，更是瞬间添了几分凄美。秀美眼睫一抬，朝我撩过来一眼，泫然欲泣道，“妹妹还在记恨上次落水的事么？”说到这里，她哽咽更甚，几乎连话语都不清不楚了，“是姐姐……不好，都怪姐姐……怪我没照顾好妹妹，姐姐若是……若是不邀妹妹一同去赏玩御花园，怕……怕也不会落水了，姐姐回来愧疚得紧，日日想着……想着去看看妹妹，可、可不只陛下不许大家去打扰你，就、就连锦儿他……他都不许姐姐见你……”
我先前着实被她这一句又一句的姐姐妹妹给绕晕了，等到听到后面不由地心尖一跳，岚锦年不许慕雨潇见我？这事儿我倒还真不知道。
慕雨潇越说越是难过，眼见着一张巴掌大的空灵面庞几乎被泪水染满了，她眼睫颤着，朝我肚子上扫了一眼，啜泣道，“还、还好妹妹肚子里的龙裔无恙，否、否则，岂不是要愧疚死姐姐了！”
听着她这一席话，我明白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口口声声要道的歉不过是为了她那天邀我去赏玩御花园，并不是为了岚墨染口中叫嚣的所谓除掉我肚子里孩子的那场阴谋。
见她越哭越是委屈，我也觉得没趣了，朝她走过去抚住她的肩，压下心底那股子不自在，柔声安慰着，“姐姐别再哭了，我没怪你啊，你……你别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