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萧云迟虽然刁蛮,虽然任性,却也一心一意。
舒长夜说了,我和他,乃是上天定下的缘分。我信他,我也信自己。年少时的爱恋,大概就是这样,你秀眉轻扬,我动情一场。而后,就是一生一世。
父亲显然很喜欢锦王,口气是对萧紫宸从来没有过的宠溺,他询问了几句锦王在临安城的起居,口吻亲昵。
而后,就是说迟儿多多少少有些任性,希望岚锦年能多多担待一些之类的话。
娘亲也在侧,她伸手过来握住我手,素手微颤,显然很是有几分激动与不舍的。我心中一软,捏了捏她柔弱的手掌,笑了笑,“娘亲放心,到了哪儿,都只有迟儿欺负别人的份儿。”
娘亲破涕而笑,被我逗乐了,“好,好,迟儿嫁得良人,娘亲就心满意足了。”
良人?我在丝帕下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继而,岚锦年牵着我手,对着父亲与娘亲施礼,再之后过火盆,一系列繁缛的礼仪结束后,我弯腰进轿子。
盖头锦缎角儿飞扬而起,我仓促地看过去,岚锦年眉目如画地站在半步外,一身鲜艳红衣。
只是惊鸿一瞥的一眼,却也看清他的容貌了。
剑眉斜飞入鬓,凤眼宛若琉璃,眉若黛色远山,薄唇坚毅清冷。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秀美的唇,高挺的鼻,如黛的眉,还有那一泓秋水般的双眸。明明隔得尚远,我竟看得如此清晰,他那双眸子,竟然是淡然迷人的茶色!
我揪了揪衣袖,没头没脑地想到了四个字:绝色倾城。
我正怔忡,却见他不知为何勾了勾唇角,盈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绝美笑容来。
我敛了目光,急急钻进轿子里,不知为何,他那双茶色眸子,明明清澈至极,却又似乎含着许多深沉的东西,深深浅浅,看得我极不舒服。
我按了按腰间,微微鼓起,碧落软剑。出了临安城,就是一片广袤的天地,我就不用怕会让安远侯府当众蒙羞了。
舒长夜,我必不负你。
萧紫宸送亲的队伍堪堪把我们送出临安城,我就急着让他们回去了——萧紫宸不知道我做什么打算,由他跟着,自然让我施展起来碍手碍脚。
我调头问侍女小岚,“萧紫宸要把我们送到哪里?”
“沧江。”
“沧江?!”我霍地起身,凤冠险些磕到马车车顶,“过了沧江不就是南岚的国境了么,那我……我……”
小岚狡黠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地图,我眼皮一跳,急急凑过去看。
出临安城,经饶州、潭州、靖州,再过了沧江,可就进入南岚的国境了。萧紫宸一路送到沧江的话,我难不成要到了南岚再偷跑?
我揪着衣角,“不行,不行,得想办法把萧紫宸打发回去……”
小岚是自幼就跟在我身边的贴身侍女,可以说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她又是一副冰雪聪明的心性,自然不难明白我的心思。
小岚细葱一样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拉着,我眉尖蹙着,也随着她的手指游移,她的手指经过“饶州”二字时,我的眼睛亮了一亮。
“有了,有了!”我眉眼弯弯,喃喃,“流觞流觞……流觞可不就在饶州境内么?我知道让谁拖着萧紫宸了。”
小岚怔了几秒,忽地也恍然大悟了,她那张娇俏的小脸上霎时浮上一层浓浓的崇敬之情,让我本就得意洋洋的心情愈发大好起来。
萧紫宸啊萧紫宸,我师父是怎样一副孩童心性,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妹妹这就给你一个切身体验的机会。
有小岚在身边,我就万事不担心了,倚着车厢里的锦被上眯着,等到被小岚轻轻推醒时,马车外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日落时分了。
队伍最前面的南岚兵士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小岚喜道,“小姐小姐,一定是倾川师父来了!”
我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小岚张皇着要给我盖上帕子,被我挥手挡开了——盖头盖头,我都准备逃婚了,还装模作样地盖什么盖头?
遥遥望过去,队伍的最前面果真立着一袭鲜艳如火的红衣,我眉开眼笑,“师父果真神速啊。”
小岚在我身后嘀咕,“倾川师父盼这一天盼了那么久……自然是一得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我站在御车的地方张望,萧紫宸似乎认出了拦路之人是我师父,急急打马迎了上去,再过一会儿,就连岚锦年也出现在了视线里。
不多时,萧紫宸果真引着师父来到了我的马车前。
我早已回了车厢,小岚笑着迎了上去,娇脆脆的声音里是丝毫不掺假的愉悦与欢喜,“小姐快来看啊,倾、倾川师父来了!”
“师、师父来了?”为求逼真,我也词句凌乱,刻意装出一副惊喜莫名的样子。话语方落,就听见了师父招牌性的呼唤方式。
“呀,我的小迟迟,快让师父看看,几年没见,可想死为师了啊!”
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经年未见,我的师父……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与奔放啊。
小岚早已胡乱给我盖上了丝帕,清风拂过,丝帕随风扬起的惊鸿一瞥之间,我瞧见一身鲜艳红衣的岚锦年居然也在马车外,茶色眸子静若秋水,嘴角,居然勾着玩味的笑意。
我正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思虑着要不要顾及一下大家闺秀的仪态,师父已经在马车外急了,“我说萧云迟,几年没见,你倒是给为师端起安远侯千金的架子了啊——”
不等我答话,她嗓音忽地一沉,“你下不下来?”
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师父,好歹我今天也是新嫁娘,虽说我发暗号把你骗来是为了利用你帮我解围,但是……您就不能稍稍改变一下与我交流的方式?
萧紫宸在一旁开腔了,“倾川师父,迟儿她是新嫁娘,当众抛头露面的话……是不是不太合乎礼制?”
他似乎沉吟了一下,提议道,“不如,请倾川师父上车一叙?”
好啊好啊,我在心底狂喊,师父快上来,你是徒儿的救世主啊。不想,没来得及验证我与师父是不是心有灵犀,居然有人开口了。
“不妨事。”开口的,竟然是岚锦年。
他嗓音清雅,似乎含笑,“我们南岚素来民风开朗,不注意这些个繁缛虚礼的——既然是恩师来了,萧小姐下车一见,并无什么不妥。”
我攥紧了拳,好,是你让我下去的。
小岚伸手为我挑开帘子,我莲步轻移,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丝帕掩住了脸,不等我有下一步动作,胳膊已经被一只纤纤玉手紧紧抓住,我听见师父用一种喜极而泣的语调叹道,“我的小迟迟,为师等这一天,等得头发都白了啊!”
我无力地吸了一口气,师父婉转的声音已经在耳边絮絮叨叨起来了,“从你八岁那年开始跟着为师习艺,直到如今,为师哪一天不是盼着你快些出阁,快些让为师抱上大孙子……”
“咳咳……”萧紫宸已然听不下去了,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出他面颊窘红的样子,“我说倾川师父,姑、姑爷他……可也在这儿听着呢!”
萧紫宸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提这一茬,果然,师父立马松开了我的胳膊,衣袂生风地朝岚锦年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