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然后,我在流觞一住就是三年。”
“……嗯。”
岚锦年应答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淡,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下面的河水看,没去看岚锦年的脸,“我想说的是……好多人,都不是一直守在父亲娘亲身边,不管他们……是在远方,或者是……天堂。”
我在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句,只为了,这么一句话。
岚锦年没再说话了。
我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来,把视线从河水移到了岚锦年的脸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我笑了,“还有,谢谢你带我回来。”
岚锦年妖娆的眸子里深深浅浅,我看不懂,说出这么肉麻兮兮的话我自己也受不了,尴尬地对他笑了笑,别开眼去继续看嫣河的夜色。
我睡够了,趴在栏杆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心底也在暗暗盘算:临上船时我给岚锦年说我晕船,所以船行得并不算快,照这个速度行驶下去……萧紫宸收到我的信后再出发,应该可以在宁嫣城和我们迎面相见。
宁嫣城,是位于嫣河之傍连接南岚和北舒的中枢小城。
我的目的很明确,一来,可以见到我大婚的哥哥,以免错过了他的大婚而遗憾,二来,……又能确保我和岚锦年根本不出南岚国境。
还有第三,萧紫宸早就想来嫣河看看传说中赫赫有名的胜景,我在信里夹的银票足够他和我嫂嫂来往数次了,权当送做萧紫宸蜜月旅行的盘缠。这样利人又利己的事,我还是很愿意做的。
我不想出南岚国境,过了南岚,是北舒,北舒……北舒。
我看了一眼目光渺远地眺望着水面的岚锦年,北舒……不管如何,我不想冒险。
我想起了一件事,扭过脸,看向岚锦年,“岚青川的事……你怎么处理的?”
岚锦年目光徐徐收了回来,看我一眼,笑了,“靖州兵乱平定了,青王殿下要奉命前去犒赏靖州总兵。”
我眼皮一跳,正待说话,岚锦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唇边清笑愈发柔软,“别担心,六哥会一同去。”
船行一日后,我开始出现标志着晕船的种种不良反应,捧着一个小盂子装模作样地装呕吐,岚锦年只要一看见,我立马抬起眼皮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脸。船舱里摆在桌案上用来梳妆的镜子倒映出我的脸,苍白虚弱双眸含水,实在是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可怜。
只不过,岚锦年在场的时候我才是这副德行,他一转身或者离开,我就又活过来了。
——你没猜错,我确实是装的。
因为我事先声明自己会晕船,所以船行驶得已经不算快了,但我还是嫌它快,照现如今的速度行驶下去,是不能恰恰在萧紫宸大婚完毕之后的那一天抵达宁嫣城的。
如果不能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我们要过宁嫣城,进入北舒的国境。
我不想进北舒国境的想法自然不能对岚锦年直说,眼见客船顺流而下离宁嫣城越来越近,我岂能不担心。所以,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晌,我暗暗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不就是晕船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就不信我装不来!
事实证明,我还是很有表演的天分的,岚锦年看我脸色苍白呕吐不止,还死活不许他靠近我身边,秀丽的眉宇揪得越来越紧,他一心烦意乱,受害的自然是那些跟着我们来的近卫和丫鬟。
于是,每当岚锦年来看我的时候,我都是一副生不如死却又强作欢颜的模样,等他揪着眉头走了,我抱着凉枕刚刚睡过去,就会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叮零咣啷”的摔打声。以及,岚锦年清冷冷的呵斥,和近卫丫鬟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赔罪声音。
——没错,我当然不能和他住一起,否则大半夜我正睡得酣畅淋漓时,万一说个梦话把装病这事儿给说出来了,或者我做梦做得笑出声来了,岂不就穿帮了?
第一天,我装晕船装得水到渠成信手拈来,岚锦年实在是看不下去我那副可怜兮兮的凄惨模样了,坐在被我允许的安全范围之内眉目含忧地盯着我的脸,我装他看,就那么过了大半天。如我所愿的是,他命人再一次吩咐船行减速,减速。
但是,有句话叫做——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我出现晕船症状的当天,死活不许岚锦年靠近我身边,他虽然有些惊疑,但是看我实在是脸色苍白难受得紧,最后只得依着我,仔细嘱咐了跟着我来的丫鬟小岚要好生照顾我,这才走了。
但是第二天,我就没那么好运了。
我正捧着清凉的花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间或对船舱外的风光景色小小点评一番时,小岚从门口急急跑了进来,劈手夺过我手掌里攥着的杯盏,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立马换成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由着小岚收拾桌子上我吃的瓜果残局,赶紧把自己丢到床榻上去。
岚锦年从房外进来,小岚险险把混乱不堪的桌案收拾好,我已然很入戏地抱着一个凉枕,扁着嘴,可怜兮兮地蜷在床榻的一角了。
我以为岚锦年依旧是来看看我就会走了,谁想他坐了一会儿之后,居然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岚离开。
我眼皮一跳,心道不好,难道是……锦妖孽发现我在装病了?
我正暗自惴惴,岚锦年已经缓步走到了我的床前,我刚想拦他,却见他衣袂一动,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我和他四目相对,从他清澈的瞳孔上面,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我装得足够逼真,他眼睛里的那个萧云迟当真是面容苍白,而且下颌愈发地尖了。
我正斟酌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寂静的气氛,岚锦年开口了。他秀丽的眉宇依旧微微蹙着,嗓音带了几分沙意,“临行之前,你怎么不说会晕船晕得这么厉害?”
听他语气里含了几分怪责的意味,我就明白他暂时还没识破我是在装病,心尖跳了一跳,刚想笑,嘴角堪堪勾起立马敛住,一开口就水到渠成地换上了委屈的口气,“我不愿坐马车,再不肯坐船的话,难道要飞回北舒不成?”
岚锦年默然几秒,然后往我身边又凑近了一些,抬起手指轻轻刮了刮我的脸颊,“我真是怀疑,你这个神医的称号,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扁扁嘴,嘟囔,“晕船又算不得是什么病,我还不稀罕治呢……”
嘴上这么说,心底嘟囔的却是另一句——我是在装晕船,自己要是再给自己治好了,我这番装模作样的工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岚锦年嘴唇动了一动,正要说话,门口响起丫鬟恭谨的声音,原来是遵照岚锦年的嘱咐给我送汤药的。
见岚锦年接了过来,轻车熟路地舀起一勺在唇边吹了吹,作势要喂我,我眼皮一阵乱跳,“我、我不要吃药!”
岚锦年眉宇一蹙,“不吃药你是要一路吐下去么?”
这个丫鬟挺眼熟,是一直伺候在岚锦年身边的人,她见我一脸苦大仇深的戒备表情,也随着岚锦年开口劝我,“王妃还是喝了吧,这是王爷飞鸽传书特意命澜渊城中最好的医者开的药方,王爷既怕耽搁了航程,又怕王妃的身子受不住,命沿途的官员快马加鞭地备齐了药材送到船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