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品、香烛、纸钱,就连查文斌也一反常态没有穿道袍,而是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肩头披着麻,手里举着一根招魂幡。在房间的床头,还有一块临时的灵牌,上面写着大山的八字和姓名。这一切,乍一看,就是一场真实的丧礼,真不知大山醒来看见自己这般会不会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这间房间此刻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灵堂,该具备的东西已经都具备了,在这处处营造着地府与阴间的小城里,真不知有没有哪个老板会突发奇想,开这么一个具有死亡情调的旅馆,说不准生意还真能有一点。
死亡是有散发出一种特殊味道的,更加确切地说,是气氛。这种气氛自然也可以通过伪装来办到,香纸燃烧产生的气味,白色的挽联搭配的颜色,寿衣和供品,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吸引那些东西的好道具。
楼下正趴在店里午睡的老板,只隐约在梦中听见那二楼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男女的哄笑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随之传来一声长长的哀号,他霍地从梦中惊醒了。
他的这家店,位置有些偏僻,加上现在又不是什么旅游旺季,所以来住店的客人并不是很多。前些天来的那四人,一直住到现在,店里的生计就靠这几人维持着,这老板本是不愿意去得罪自己的客人的。
但是他这客店,有些特殊。这楼虽也是两层的,但楼层与楼层之间并不是当时流行的水泥板,而是用木板做的隔层。所以这二楼只要有脚步声传来,一楼那是听得相当真切。
眼下,这二楼上面传来的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他听来,起码得有一二十号人挤在那房间之中。这木板的承重能力可不比钢筋水泥,这么多人在上面闹,老板还真怕把他的店给弄塌了。权衡再三,这店老板还是打算上去打个招呼。
“噌噌噌”地上了二楼,拐个弯,这就到了那几个人要的两个房间了,却在房间门口看见站着两位客人。
毕竟是个生意人,说话确实很讨巧。
先朝着超子和卓雄作了个揖,笑眯眯地道:“两位客人,小店简陋,要是这几天里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几位爷能够多包涵。”
这两人站在门口,看似是来吹风的,实则是替查文斌守门的,自然也不愿意跟这老板多话。超子一罢手:“老板客气了,挺好,我们住得惯。”
这店老板自幼在酆都城里长大,鼻子对于香火味自然是十分熟悉。这一到二楼,他就隐约闻到了那股味,凭他的经验,这香还是上等的供香,心里正奇怪呢,你们这帮子人到底是在这儿干吗。
“是这样的,二位爷,我在楼下听到你们那客房里似乎来了不少客人,我这店是木制楼板结构,怕承受不了那么多人,您看,是否方便把房里的客人请到一楼大厅里去相聚。”
“扑哧!”超子一下子便笑出声来,心想着,这里头就文斌哥和那个假死的横肉脸在,你这老板说的什么胡话。
“说笑了你,这里面只有我朋友两人,不会弄坏你家地板的。”
老板哪里肯信,在楼下的时候,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这上面简直都乱成了菜市场了。但人家客人说里头只有两人,他自然也不好当面反驳,于是便想着自己能否亲自去看看,这脚下自然也向前挪动了几步。
超子见状,伸手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说道:“请老板留步,我家哥哥在里头睡觉,最好别来打扰。”
听超子这么一说,老板更加怀疑他们是在自己的店里干些什么勾当了,明明那么吵,怎能说是在睡觉呢?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嘛!
一想着自己那脆弱的楼板让几十人站在那儿,那叫一个心疼,不得已翻脸说道:“对不起,我这店小,容不下几位大爷,我想还是请几位爷收拾一下行李,马上出去吧。”
超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在他看来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哪里会有老板赶客人走的道理。
“是我们欠你房钱了还是怎的?你这店家怎么能这样做生意?”超子有些不悦了,反问道。
“你们要招待客人,自然可以去一楼,都说了我这二楼承受不了那么多人的重量,可你却非要说里头只有两人,这不是分明哄我吗?与其让楼塌了,索性我不做你们这生意,不然赚点小钱,赔了我全家性命。”
老板作势,就要去推查文斌的房门。超子急了,一个擒拿手将那老板的手臂往后一扭,膝盖再一顶,那老板便跪在了地上,手臂酸痛难当,直喊“哎哟”。
查文斌正在里头作法,却听见外头吵闹,眉头不禁一皱,这屋子里不知何时已被那供香吸引来一些孤魂野鬼,但查文斌的宝剑和大印在那儿放着,它们一个个又不敢上前,只能围在边上蹿。
这些野鬼,其实也是他招来的,既然做这场法事本就是为了给那残魂看,就需多点阴森气氛。这些孤魂野鬼,无疑就增加了这么一点鬼气,若是不被人打扰,再过半炷香,想必那残魂应该就会出来了。可是眼下他又分心不得,一旦施法停止,且不说大山能否醒来,就是这帮孤魂野鬼看见这么一个即将咽气的人放着,不一哄而上抢个投胎做替死鬼才怪。
超子那下手本来就没多少轻重,那店家老板一吃痛,便在二楼冲着外面大街上用土话喊道:“楼上有几个外地人要杀我了,快点叫人上来帮忙啊!”
这一嗓子吼出去,说是有外地游客在这酆都城撒野,那还了得。只见没一会儿,一群拿着木棍、菜刀和农具的人们拥进了这家旅馆,纷纷叫杀着冲向了超子和卓雄。
超子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大喝一声:“谁再上来,别怪我不客气!”
那些人见两个游客敢如此嚣张,哪里肯停,正说着,便有人打杀过来。超子这原本也不想惹事,却没想到还真惹上麻烦了。
要说这小子够愣,也确实是。好啊,你们要闹,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只听见“吱嘎”一声清脆的骨头脱臼声传来,瞬间,那店老板的一条胳膊就跟断了似的垂在那儿一动不动,只剩下嘴里还跟杀猪一般叫唤着。
“再来,我就废了他另外一条胳膊!”超子那眼睛已经开始发红了,卓雄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连忙小声劝道:“别太冲动。”
超子脸一横,凶狠地喊道:“滚他娘的,谁敢上来,我直接把这小子从二楼丢下去!”
看他那表情,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不相信这小子真会这么做,要说酆都城里最多的塑像就是阎王爷,可今儿个算是见着活阎王了。
不过阎王爷是厉害,可也还有不怕死的小鬼。这不,有几个店家的本家亲戚,见自己人被这么欺负,哪里还坐得住,提着手中的家伙就打了上来。
不过要论身手,这几个人哪里是他哥俩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鼻青脸肿地打了回去。
这样一闹,事情越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被打的人,不肯就此罢休,于是就出去喊人,原本冷清的旅店,此刻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酆都百姓给包围了。
开始,两方人还只是对峙着、叫骂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小鬼朝超子丢了一块石头,恰好砸到了他的额头,这下可把他给惹急了,一手拎起那可怜的店老板直接丢下了二楼。还好外面一楼都是人啊,店老板勉强被大伙儿给接住了。
那店老板哭骂道:“给我打死他们,打死了我来赔!”
这话一出,“轰”的一下,也不知几拨人拥上了这小楼。他们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开始还能勉强应付,慢慢地便开始退到了查文斌的房间外头。
施法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被打扰,那些本来蹭吃的孤魂野鬼早就被这滔天的阳气吓得逃之夭夭了,而大山的残魂已经出来三分之二了。
查文斌手中拿着一个蘸着朱砂的笔,正在一张符纸上画着符。每动一笔,大山身前挂着的那副白纸上便多出一点东西,仔细看,竟然是人的模样,就像是白纸被打湿了,显现出来的。
此刻,那副东西,还少一个人的头颅,加上整个人形便就完整了,这东西便是大山的残魂。
外面的吵闹,让查文斌有点分心,不得不停笔念了几遍静心咒。就是因为这一停,他再动笔之时发现笔尖的朱砂似乎不够用了!
一道符,要能有用,必须得一气呵成,笔尖落纸便不能再拿起来,一直到符成方可收笔,但是符要不成,则前功尽弃。残魂会上一次当,可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再看那白纸上的人形,隐约有消退之意,刚才只差一个头颅,现在就快连胳膊都要没了。外面的打杀声,已经开始撞击到门窗了,来不及了!
查文斌一狠心,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噗”,一口鲜血吐在那笔杆之上。血顺着笔杆流向笔尖,最后几笔,几乎是在门就要被撞开的时候完成了。
“轰!”终于,超子被人硬生生地给揍进了房门,那门就和破木板一般被撞倒。大概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门的里头,竟然是一个灵堂,于是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个道士,口角流血地倒在地上,一个穿着寿衣的大个子死在床上。满地的纸钱和香烛,被风吹得飘个不停的招魂幡,谁敢在死人面前放肆?
“轰”,又是一声,不知何时,在那床头贴着的一张白纸竟然莫名地起了火,接着只听见一声大喊:“谁敢欺负我文斌哥!”
“妈呀,诈尸了啊!”一声大喊过后,是各种惊恐和慌乱。
据说,当天有很多人是直接从二楼跳下来的,因为那些人是离得最近的。他们看见了床上穿着寿衣的那个“死人”,直挺挺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拎着一条板凳砸向了人群。
有家客栈里出现了僵尸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传闻一时间让这个被誉为“鬼城”的酆都变得更加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