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应该只能视为陈豨后来叛乱的引子,在潜意识中对他有一定的消极暗示作用。真正导致陈豨把叛乱付诸实施的,则是他在镇守北疆时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刚才说过,这位陈豨属乃于“豪杰”之流,他和皇帝刘邦一样,都是魏公子信陵君无忌的崇拜者,为人任侠仗义,爱结交天下豪杰,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刘邦与他惺惺相惜,对他格外垂青,并委以镇守北方的重任。然而,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当陈豨成为一位独挡一面的封疆大吏之后,他的这种“任侠”做派,却又成了与皇帝之间矛盾冲突的导火索。
大家知道,信陵君魏无忌最令天下人称道的是他广交天下豪杰的做派,其鼎盛时期曾有门客三千多人,这一点令天下许多豪杰都羡慕不已。作为信陵君的崇拜者,陈豨过去即使是有心养士,也没有相关条件。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作为一名封疆大吏,他既有赐食养士的条件,又有招贤纳士的名望。于是乎,北疆的富商巨贾、豪杰少年乃至侠客强盗,纷纷前来寻求庇护。陈豨则一概来者不拒,从而给自己的前途埋下了隐患。
汉高帝九年(公元前198年)一月,因贯高谋逆事件,刘邦改封代王刘如意为赵王,拜周昌为赵相,总理国政。事有凑巧,周昌刚到赵国国都邯郸赴任不久,恰逢陈豨回封邑阳夏休假路过邯郸,他此行仅随从宾客就有千余车乘之多,前呼后拥,连绵数里,把邯郸城里的所有旅舍都占满了。周昌见陈豨如此派势,心中暗暗吃惊,事后再一打听,皆言陈豨招降纳叛,蓄养门客,并与一些富贾巨猾过从密切。周昌由此开始怀疑陈豨心存异志,遂将此事密奏皇帝。
汉高帝十年(公元前197年)七月,太上皇驾崩,刘邦在栎阳宫殿为父亲治丧,梁王彭越、楚王刘交等诸侯都赴关中参加葬礼。陈豨也接到参加太上皇葬礼的通知,但因为周昌密奏其图谋不轨之事已有风声传出,他因担心重蹈韩信覆辙,便称病未去。
刘邦起初在收到周昌关于陈豨图谋不轨的密奏时,并未过多在意,毕竟皇帝自己也属“豪杰”之流,对这种事情尚持理解态度。但是,陈豨不来京城参加太上皇的葬礼,却令皇帝开始怀疑他心中有鬼,于是令周昌密切监视陈豨的动向。至此,君臣之间的相疑,逐渐趋于公开化。
此间,活动于匈奴边境的韩王信,则趁机委托伪赵的王黄、曼丘臣等人,劝说陈豨叛汉。陈豨反复权衡,料想自己与皇帝之间的裂痕已绝无修复的可能,便索性自立为代王,公然叛汉。
这是一次声势浩大的叛乱行动,由陈豨、韩王信、赵王利三家共同组成的反汉联盟,给成立不久的汉帝国造成空前危机。陈豨自己率领的直属部队,在短时间内便攻下常山郡的二十二座城池;陈豨部将侯敞率领的一支万余人马的军队与王黄的部队配合,攻下襄国(今河北邢台市西南)、曲逆等地;陈豨的另一位部将张春率军渡过黄河,向齐国的聊城进犯;由韩王信引导的一支匈奴骑兵已经攻打到参合(今山西阳高县东北)地区;赵王利率领的军队则牢牢控制着马邑、东垣等城池。刚刚成立的大汉政权,岌岌可危!
刘邦闻报,大惊失色,立即传檄天下诸侯出兵会于邯郸,自己则与左丞相樊哙、太尉周勃等人,兵分三路北上平叛。值得一提的是,这次随军北上的还有留侯张良,此公近年来一直远离政坛,辟谷修道,此次由于形势十分危急,刘邦遂邀他随驾远征。而素有军事天才的淮阴侯韩信,则托病不往。
刘邦到达北疆时,陈豨叛军已据有漳河以北之地,与汉军隔河对峙。此间,各诸侯国中,除齐国及燕国在各自边境与来犯叛军进行抵御性的交战之外,只有梁王彭越派出的一支人数不多的部队到达邯郸待命,其他南方诸侯因路途遥远,短期内尚无法赶到邯郸。因此,北疆战场上,汉军在兵员数量上并不占据优势。面对这种局面,刘邦采纳张良的建议,一面就地张榜招兵;一面颁布诏令:赵、代等地丧师弃地的将领以及被迫归顺叛军的吏民,一律被赦无罪。意在用此办法补充兵源并瓦解分化叛军。
采取这两条措施之后,刘邦便又开始做秀:他让周昌从赵地境内挑选了四位能领兵的壮士,带到驾前,皇帝亲自授予他们将领职位,再分别封赐食邑千户。四人走后,周昌、夏侯婴等人不解其意,质询皇上:“自陛下起兵以来,有多少将士追随陛下,大多数人并未受过此等封赏,如今这四人无尺寸之功,为何反倒受封?”刘邦于是便把谜底解开:“你们懂什么?若陈豨造反成功,连整个赵、代之地都将为他所有,何况这区区四千户?朕传檄诸侯共击叛军,至今未见一兵一卒。没有办法,只得靠赵地子弟为我冲锋陷阵,故以此四千户来激励他们为朕建功。”众人这才明白皇帝的用意。
封赐燕赵四位壮士之后,刘邦又联想到燕赵之地乃是战国名将乐毅故里,听说乐毅尚有后人居于此地,便令人将一位名叫乐叔的乐氏后人找来,将其封于乐乡,号“华成君”。
刘邦做完这两个秀,预期的效果立马显现:赵地吏民见四壮士被皇帝重用,乐叔被封,皆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主动前来投军的百姓及倒戈来降的叛军不计其数,汉军士气大振。
接下来要摆平的是陈豨手下那些出身于巨商富贾家庭的将领,所谓商人重利轻情义,对于这些人,刘邦遣人用重金收买,果然又有许多人倒戈过来。
上述铺垫工作完成之后,刘邦认为反攻叛军的时机已经成熟,遂于汉高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冬天对叛军发起全线进攻,具体分工是:郭蒙、曹参围歼聊城的张春;樊哙攻打襄国的王黄及陈豨;灌婴攻打曲逆的侯敞;陈武(又名柴武)攻打参合的韩王信;周勃攻打马邑的乘马郗(姓乘马,名郗);刘邦则亲率郦商、夏侯婴等人,攻打东垣的赵王利。
六路兵马同时进攻,数旬过后,张春被围歼于聊城。樊哙击败王黄,俘虏伪代相冯梁、太仆解福,然后又大败匈奴骑兵。周勃先是激战数日攻下马邑,再在楼烦(今山西宁武附近)大破叛军联军,最后攻破灵丘,俘虏将军陈武(此人乃陈豨部下,与汉将陈武同名)、都尉高肆。陈豨则逃亡到匈奴,伪代覆灭。
韩王信被陈武围困于参合,起初陈武准备劝降韩王信,派人送去一封信,大致是说:陛下为人宽厚仁义,过去每有诸侯叛亡,只要迷途知返,仍复封号,也不会论以死罪,这些大王您都是知道的。如今大王兵败投胡,不是大罪,请尽快归汉!
韩王信则回信说:“陛下将我从闾巷中提拔起来,使我南面称孤,这是我的大幸。但是,当年荥阳城破,我没有以身殉国,反而投降项羽,这是第一条罪;后来,匈奴攻打马邑,我没有坚持死守,而是献城投降,这是第二条罪;如今,我率领敌寇的兵与将军你为敌,这是第三条罪。过去的文种、范蠡身无一罪,反遭败亡。而今我有三条大罪,还指望活在世上吗?如今我逃身荒蛮的塞外,日夜思归,然而,眼下的时势让我再也无法回去了!”陈武见劝降无果,便下令攻城。韩王信以必死的信念死守城池,战况异常惨烈,最后参合城破,韩王信战死于乱军之中,伪韩覆灭。
解决了伪代和伪韩,剩下的就是伪赵。刘邦亲率一路人马围困东垣长达一个多月之久,赵王利在匈奴人的配合下,坚持守城,并命令士兵每天在城上辱骂刘邦。后来,城中粮尽,刘邦在灌婴等将领的配合下拿下东垣,伪赵王利潜逃,后不知所终。刘邦下令将东垣改名为真定(今河北正定),将守城期间辱骂他的那些俘虏斩首,并以重金求购王黄、曼丘臣的人头,其部下贪利,砍下二将首级来降。至此,伪赵覆灭。
平叛战争结束以后,刘邦命令周勃率领一支部队在北疆继续执行剿灭陈豨、赵王利等叛军残部的任务,自己则统率大军,途经陪都洛阳,返回长安。
通过这次陈豨叛乱,刘邦深切感受到还是自家人可靠,于是下诏重新恢复代国,封儿子刘恒为代王。这位刘恒是薄姬所生,有关薄姬的情况,以后还有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