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瑶和韩子沫倒没有兴致跳舞,依旧在远处看着佳音弹琴,夕阳洒下的熹微的黄光在她身上踱上了一层暖洋洋的迷蒙烟尘,看着温馨而迷醉。二人脸上皆是满意得意之色,倾慕仰慕之情。靖瑶待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一个闪光一声“咔嚓”扰断了他的语线,回过头来一看,发现韩子沫手拿相机,正聚精会神地给佳音拍照。吃惊道:“你什么时候备下这个的?我怎么没想到?”
韩子沫眼睛依旧在捕捉佳音的动作,嘴角微笑说:“这么重要的party,少了相机怎么行?你嫂子好不容易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拍照留念一下岂不太可惜了。”
靖瑶拍着韩子沫的肩膀叹道:“还是你想的周到,说实话,我嫂子是该好好拍拍照了。只可惜她自己不会用,也没人给她拍,她屋子的相机、留声机怕是已经生锈了呢。”
接连弹了三曲,这在佳音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因为她今天实在高兴,实在自信,实在骄傲,就连在那些面生的洋人朋友面前她也没有多少恐惧之感,淡定自若地听着别人的夸奖,然后再简单地谦虚一番。
随后靖瑶将她领到餐桌处。这是大家将几个小桌子拼成的欧式长桌,铺上桌布,上面规矩整齐地摆着瓜果蔬菜、汽水饮料香槟红酒。佳音而今看来,才知道靖瑶说要给她惊喜,这惊喜竟是走马灯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发亮。众人将她捧若主宾,她略推辞也便坐下了。清楚地看到周围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里的紧张便涌上来了,话不多说,只是拘谨得微笑。忽然一双手抓住了她,转过头来发现竟是温暖,惊叹艳羡地看着她,见到好友,她心里顿时有了些许安慰和温暖。
佳音看温暖身上穿的洋裙是她前年初嫁过来时四姨娘给她做的,平时不穿一直搁着,觉得甚是可惜,便送给了温暖。其实还有些不好意思,担心温暖会多心这是她弃而不要的,但温暖却高兴得只有感激与激动,其他复杂感情全无。而今穿在她身上明显就提升了品味与气质,在这穿金戴银的男女中也显不出几分粗拙。
“你今天太漂亮啦,你看看那些洋人怎么看你的,呵呵,可不羡煞了他们的眼。”温暖在佳音耳边悄声道,说得佳音耳根直摩挲得痒得慌,心里却高兴得上天入地般。
温暖一眼瞥到佳音脖子上的那串水晶项链,惊呼道:“这链子真是太漂亮了,太衬你的人了。”
大家纷纷投来惊奇与羡慕的目光。靖瑶听到声音,再看那项链,分明就是他送她的,怎地一直没注意到,她一直不曾戴的,而今郑重地戴上,却只是衬托得人华美如斯。
佳音忙向靖瑶解释道:“是三姨娘建议我戴的,她说不戴就辜负了这么好的日子,也辜负了它。我让她和我一起过来,她怎么都不,害得我怪不好意思的,麻烦她那么久。”
靖瑶笑道:“三姨娘最识趣最讲体面了,怎么会来和我们年轻人搅和到一起。”
用完餐,一位外国先生自告奋勇地为大家弹曲助兴。有些人舞兴再起便又邀人在草地上花丛间起舞,其他人则三三两两在藤椅或是花坛沿上坐着聊天。佳音一个人坐在一条长椅上,撇过头斜看夕阳,那帽子本想摘的,众人硬是不要她摘,说是只有戴着才更有味道。好在凉意已经伴着天气的阴沉不期而至了,所以也就不甚热了。隔着帽檐斜看那夕阳,别有一番近黄昏般冥灭的沧桑感与无限温意的珍贵。
“咔嚓”“咔嚓”连着两声响,佳音吃了一惊忙回过头来看,见是韩子沫拿着相机对着她照,见她转过脸来便笑起来。随后他向她走来,身后转而走出靖瑶来,待到近处,靖瑶身后又走出一位先生来,佳音忙站起来。
靖瑶向她介绍道:“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于清亚于先生,这位是我嫂子艾佳音女士。”
“女士好。”他微笑着说道。佳音这才看他的容貌,约莫和靖璘差不多年纪,穿着身西服,戴着副眼镜,长得很清秀,温柔可亲,儒雅有礼,最沁人的是一双清水般的明目,发出柔亮的晶光。
佳音也笑道:“于先生好。”
“以后二人就不要再这么拘礼,直呼名字就好。”靖瑶说道,“清亚先生呢可算是位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辜鸿铭先生的得意门生,学贯中西,尤通国文。只可惜辜先生没能看到他毕业,临走时很是惋惜。”
于清亚忙向靖瑶摆手示意别再高抬他,待他说完,接口道:“靖瑶,别再吹捧我了,我可受不起,佳音千万别信他说。我也只不过得到过先生的几笔指点,窍还没开通呢,先生是因为没能看到我学有所成,才无不惋惜的。”他浓郁的北平口音像一壶沉淀久远的香茶,带着浓烈的醇香与年代的厚重感,清朗而柔和,听着就顿时亲切三分。
“辜先生惋惜你还不是因为看重你,要是我早被他扫地出门了,他是最讨厌我这种一身西洋味的人。”靖瑶玩笑着说,又说:“反正而今我们江师大请到了你算是请到了活菩萨,你要大显神通普降甘露啊,师大的下一代就靠你了。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江门不比北平好。”
夜幕将要四合,韩子沫帮着靖瑶吩咐大家收拾东西。待到收拾得差不多了,趁着迷离的夜色、温亮的街灯,大家纷纷往外走。于清亚陪着佳音走在后面,两人初次见面却如故人相遇,亲切和暖。
这于清亚是地地道道的北平人,家里父亲早丧,只余母亲、大哥和他。早年于北京大学毕业,后考取了公费到英国留学的机会。留学主攻西洋文学并拿到硕士学位,回国后先在北京大学任教,就在前不久因实在推不过靖瑶的盛情邀请,终于决定来这里教书。母亲则由大哥嫂子照顾。
佳音兴奋了一整天,又遇见这许多形色风格各异的人,喜悦之中收获颇丰。回到家中坐在床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架钢琴也被靖瑶着人送过来了,摆在楼下客厅的角落里。其实更让她惊之不足喜之不尽的是钢琴原来是靖璘派人回去给她搬回来的,一直放在靖瑶处,而他自己竟也瞒着没给她说,这分明就是说他也有意要送她一份惊喜,想想真是醉人的开心。
镜子里的她比起平时更加的浓妆艳抹,媚艳之处让她有些不认得自己了,却只觉得好看,尤其配着放在旁边的那顶帽子以及身上的纱裙。只是这都半夜了,却还不见靖璘回来,虽然也知道他可能是不回来了,但隐隐地还是希望惊喜能够继续,他能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嘴里不住地赞叹,那便是她人生最大的快乐了。可是斯人没出现。
倒是有个小鬼在门外闪过身影,佳音一猜就是小玉,忙就喊住她:“鬼鬼祟祟地干嘛呢?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