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客散宴息了,院子里的灯亮得如锦盒里的夜明珠一样耀眼,夜将黑色的锦盒盖子沉沉地盖在在那颗颗夜明珠上,这锦色年华,如水般流淌。
因想着要善始善终,佳音便在院子里监督下人收拾杯盘桌椅。他们连同在吕公馆时专门伺候二人的下人一并都过来了,小玉因为是跟佳音陪嫁过来的,故而依旧跟着过来,只是外加个钟妈的儿子大钟而已。
小玉因为在吕公馆时一段时间没头没脑地依旧唤着佳音做“小姐”,丝毫不顾及,大太太听后极不乐意,点名到跟前说了一顿,自此以后,佳音对她的管教严格多了。只是现在搬到新家了,佳音到底觉得自由了,对小玉也稍微宽松了些。比起小姚来,小玉虽不及她那样勤劳吃苦,认真踏实,倒是更头脑伶俐、手脚利索些,多年的主仆情分也让佳音对她要好一些。两个女孩子在收拾碟碗擦桌子呢,嘴里不知叨叨地说着什么,佳音看着倒有些趣味。再看看一旁忙活的蒋妈,自来这里很多规矩和习惯都是她帮自己熟悉的,又是个肯吃苦从不埋怨的人,佳音对她的感情也是极好的。男侍从有阿江、阿庆和大钟,他们几个自然做些男人的粗活。
夜色下灯光辉映间的樱花踱上了一层金色的雾光,像仙境中周身发光的仙子一般有些不真实,和这“云烟雨雪银河虹”的喷泉遥相辉映,这景致仿佛高山流水映桃花。而真实的则是穿梭于其间的这些忙碌的身影,尤其是两个小姑娘俏丽的身影亭亭玉立于其中,那样一种纯朴的美丽,隔着花香,扑面而来。
“干嘛呢?在这发呆。”突然间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佳音惊了一下,调转头来却发现不知何时靖璘就站在自己身后了,遂微微一笑说:“看看他们干活。”
靖璘点点头,依旧站在她身后,挨得近近地,让她能够些微靠着他,半晌又问道:“你是看景色呢还是看人呢?”
听他这么一问,佳音心里流过暖暖的一圈温泉,那感觉好像找到知己似的,看着前方笑道:“看景兼看人,看人亦看景。景中有人,人中有景。靖璘,你喜欢这里吗?”
“很好,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
“我自然喜欢。”其实佳音心里想的是:你喜欢我便喜欢。可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光辉随着空气的流动洒到他二人的周身,荡起层层的粉尘,浮起层层的朦胧。看着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靖璘开口道:“好了,差不多了,咱们回屋睡觉去吧。”说毕,就拉着佳音直接往屋里走去,佳音因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拉着转身走,脚步有些踉跄,上台阶时脚一踏空给崴了一下。
“啊。”一声细叫。靖璘忙停住调转头来,问她怎么了。
“脚崴了。”这一下崴得有些重了,佳音的表情都有些吃力,手紧紧捏着靖璘的手,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靖璘看她这样子怕是走不了了,便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屋来。待佳音反应过来已经是稳稳地在他怀里了,难为情地低下头去,只是一会却又抬起头来看着靖璘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抱她,她曾经瞎想过的这种悬空怀抱就这么突如其来了,这是因祸得福吗?脚都没感觉了,有感觉的只是他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与身上的清凉的薄荷味,还有清浅的呼吸,那样中人欲醉,那样让她心为所动。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来,像晶莹的水珠一样剔透明亮,像明珠一样。依旧是面如冠玉、棱角分明,依旧是剑眉星目、英气勃发,只是这一刻那份气宇轩昂更加温情脉脉又神采奕奕了。
靖璘抱着佳音从西边楼梯走上去,到了二楼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看她才发现她一直在看着他,眼神那样温柔专注,感觉好像是第一次向她求婚时她的眼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说:“你那么一直看着我自己都不害羞吗?”
佳音这才回过神来,羞赧地红了脸,身体略微一动脚便抽搐着疼痛了:“啊。”
靖璘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痛了。”说毕将佳音抱进卧室,轻放在卧室的床上,转身向浴室走去,说道:“今天就别洗澡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如果还疼的话就让司机带你去医院看看。”
佳音还没从刚刚的陶醉中走出来,迟钝地答了声:“嗯”,就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这才真正感觉剧痛无比,将皮鞋脱下一看,原来后跟处都让鞋沿给磨掉了好大一层皮,鲜血粘附在丝袜上如开了斑斓淋漓的朵朵细小的红花一般。微抬一下脚后跟就抽一下的疼,那疼好钻心,直如一个旋钮在里面拧转着。佳音紧紧咬着嘴唇,紧紧地咬着,这样自己就不会呻吟出声了,一直咬到精疲力竭了,方慢慢睡倒。
也许因为疼痛也会催眠吧,第二天起得格外迟,靖璘已经出去了,屋里一片沉静,沉沉的寂静,除了屋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声清脆明晰。脚依旧很疼,还外带着一些肿胀之感。佳音将被脚微微掀起一看,发现伤口上竟然缠着厚密的纱布,洁白得如天鹅的羽毛一样。是靖璘,也不知为了包扎自己的伤口到几时才睡的,早上又一大早就走了,他会很累的。嗨,怎么这么不小心,害得他操心,劳心劳神的。
伤口没有昨晚那么疼了,倒是后跟臃肿了不少,这样子只得去医院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靖璘不再为自己操心,这样想着,佳音也不再怠慢,忙就喊小玉来帮忙梳洗穿戴。吃过早饭,就嘱咐大钟开车上路了,家里现在有两辆车供他两个人用,倒也方便。小玉本想跟去的,佳音不想她跟着去叽叽喳喳地在耳边聒噪,就让她在家里呆着。
车直接开到了美国人办的爱心医院,白色的四层大洋楼赫然矗立在眼前,院子里稀疏种着一些花草树木,不时地有人穿梭其间,环境倒也清静。佳音让大钟将车就停在院子里门口处,让他在车里等着,大钟也没有坚持要搀她过去,依言在车里呆着。
甫一下车,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带着花草的芬芳与树叶的馥郁,清清爽爽地扑面而来,吹开心的帷幔,心房就瞬时呼吸顺畅了,世界也变得旷远了明亮了。一种许久没有过的坦荡此刻似乎又重生了,好像重获自由一般,佳音激动得想要流泪了,只是来趟医院,却恍如重生,灵魂的重生,精神的重生。
也许太过陶醉了,竟没顾虑脚上的伤,脚步加重一下踩到了痛处,连左脚也顿时酸软了,整个人要倾倒下来。突然一双手搀住她的胳膊,稳当有力地将她搀起来,温暖清朗的男声顺着溪流流淌过来:“你没事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