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一过,宾客们都陆续告辞离去了。艾自明走前单独将佳音拉到一边,面色凝重地说:“你公公去世了,他们已经在怀疑我了,你自己看要不要跟我回去。他对你怎样你自己也清楚。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来,以后我真的不管你了。”
佳音面色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叔叔……”
艾自明失望地一笑,又对佳音望了几眼,叹了一声,走开了。艾家人一一辞行,吕家人面容只是淡淡的,就只靖璘和佳音将他们送到大门外,其他人疲于奔忙,早就回房休息去了。
一场本该要持续两周之久的丧事紧缩在四天就完成了,在这场人马奔劳的丧事中,身体透支最厉害得莫过于吕靖璘,坐下来歇息一会,脑海里就出现了静妮的样子,身体的奔劳刚缓歇,心里就开始不停地纠结挣扎。
她的葬礼虽然声势浩大,却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也不是他一力操持的。到现在他亲自经理了父亲的丧事,办理得这样隆重庄严,才忽然觉着她的葬礼是那样简单潦草,想想就心酸。
今天是她的头七,本该去给她烧个纸去坟上陪陪她,可是要给父亲出殡,关于父亲,他不再想再和她有任何可能的牵扯,这样的无意的偶然也不行。她若知道,定是不愿意的,会比死还难受,会比她现在还难受。
这样坐着休憩其实也是徒劳,靖璘才明白前些天那样劳累的繁忙有多舒服,可以抛开一切痛苦,静妮的,静妮与父亲的,还有父亲的。现在刚一闲下来就一齐向他袭来,连闪避都来不及。
只是连这样的休息还没舒服地享受一番,门房就来报说有日本人来了,连他在内,所有人的弦一瞬间都绷紧了,都忙起身整装到大门外来迎接这不速之客。来人是日本驻江门陆战队大佐东条宁次,开着一辆军车,带着几个赤手的军衣侍从,而他也是一身戎装大摇大摆地走来。他们的到来让整个街道一时间安静下来,气氛也因人们小心刻意的回避与悄然的注意变得十分紧张。
吕家多数人并没见过这个日本军人,但瞧这来人也知其身份不一般。现在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中国的东北地区,华北地区岌岌可危,而触角也已伸到了南方。而这个人虽然面带微笑,眼睛里却盛满了一股狡黠的鬼气和凌厉的杀气,赶这吕家主人翁过世时来定然是没有好事,大家不免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那东条宁次身材不高,长相一般,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先是微笑着向吕家人打招呼,瞬即就变作哀伤的神色,叹息着用生硬的日式中文说:“玉门商会名震四海,全靠吕会长英明管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英雄了得的人物竟突然撒手人寰了?真是整个江南的一大损失。”又无不愧疚地说:“真对不住,我来迟了。”
东条一来,大家都刻意退避着,靖璘无法,只能由他出面来应付道:“大佐客气了。”
本来靖瑫和靖玿是不想让东条到家里,但是靖玦和靖璘从大局出发还是将他请了进来。到了屋门,东条示意侍从在外面等候。进到屋里就径直来到灵案前,向吕敬之的遗像敬了军礼,敬献了花圈,后吕家男眷将他请进吕敬之的屋子。
东条宁次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回头佣人已经将茶奉上,就坐回到椅子上,脸色旋即暗下来,说:“我听说吕会长是被便衣警察所害,哎,到底有怎样的过节,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听到这话大家不禁又想到吕敬之身上偌大的红黑色伤口,正中胸部,心里又是一痛。
靖璘先镇定下来,向东条说:“具体是何人所为现在尚不清楚,但已经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相信不日就会水落石出。”
东条宁次拧着眉,面容恳切地说:“一定要查出来,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一定鼎力相助。”
“多谢大佐一番盛意,不过这是我自家的事情,实在不愿让你麻烦。”
东条嘴角撇过一抹微笑,“没关系。那就希望你们能早日为吕先生报此大仇,好让他得以瞑目。看样子很有可能是西江巡捕房的人所为,他们为利所动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这东江警察办事也太不力了,也该整顿一下了,看得我都着急。”
他的话说得靖瑫也着急了,忙接口说:“是的,我也觉着很像是西江捕房的人所为……”
靖璘忙打断他:“老四。”
东条饮了一口茶,将话题引开,有一句没一句地谈了一会。话题转回商会,东条说:“不知这以后商会该何去何从,会长合该还是吕家人吧?”
靖瑫一指靖璘,说:“众望所归,自然是我三哥了。”
靖璘不料靖瑫这么说,但因为父亲一去世,全家不约而同地将他视作当家人,到现在基本上都是他在主事,靖瑫这么说他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不言语,只当默认。
东条宁次对靖瑫呆看了一会,又转过头来对靖璘表示恭喜,双方又谈了一会,东条再次过来拜祭了吕敬之的灵位,吕家人将其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走了,大家方才舒了一口气。靖璘知道他这次来定又是旧事重提,只是今天没有明说,当前的形势又相当严峻,只怕下一着就要来硬的了。只是这些尚且先不说,最让他烦闷的是东条今天说的话,本就有些煽风点火的意味,怎奈现在证据不足,他说的话又是众心所向,而他只有有心无力的疲惫感。
屋里吕敬之的灵前三姨太一袭白色华服,将头发盘起来,人更端庄也更精神了。扶着小丫头站着,端详着遗像里那个曾经声名显赫、耀武扬威的人物,现在却永远定格在了画面里,不由得叹道:“老爷因为那些流言肯定烦恼不尽,心里不定怎样煎熬呢,现在也好,可以从此告别那些烦恼了。”
“你什么意思?你咒着老爷死是不是?”太太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人已经站在了三姨太的身后,满脸愤懑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从你进家门那天起就看出来了。黑着心的家伙,老爷供你吃供你喝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就这样盼着他早死,他早死了我看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三姨太不怒不恼,气定神闲地笑了,说:“太太这话说错了,不是我能捞到什么好处,怕是您吧?虽然他把我赶出去了,但好得夫妻一场,我可没那么狠心。倒是太太,从一开始您就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好了,老爷子死了,这家当全是你的了,可惜女儿倒不在了。”
太太气血上涌,手指着三姨太恨道:“闭嘴!你个贱人,不得好死的狐媚东西!”
“我狐媚,我也不否认,也是亏了老爷子风流多情,我才英雄有用武之地呀,他新近不是又看上一个吗。”说到这里,三姨太停住了,默叹了一口气。仰起头又接着说:“不过到头来我不还是给您挤出这个家了吗?和您比,我是小巫见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