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件事,靖瑫也不信是真的,大家都不信的事情,她还要来逼问他,她到底给自己种了怎样的毒,竟这样执迷不悟。
她点点头,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在安静中洞悉一切,“果然如此,那天你带她走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说完,她依旧躺下,不再那么随意,而是整理了下衣服,端正地躺着,“你父亲今天来过。”
他心里一阵异样,顿时就闷得喘不过气来。只是时间还容不得他做稍事残喘,就发现这么久了她都没有任何动静,那脸色更加雪白,睫毛也渐渐变沉。然后渐次沉下去,动也不动。
一个急速奔过去,他摸着她,拍着她,“阿静,阿静!”
她毫无反应,他就慌了,摇着她,抱起她,疯狂地呼唤她,“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床头柜上醒目的一瓶白色安眠药刺入了他的眼,手指稍一碰,就倒了,瓶子是空的。他顿时就镇痛了,拼命摇着她。心里再差一步就是死的边缘了,让他没了主意,两眼睁大看着她,这个世界唯有她,她好了就好了。
她终于醒了,在他的心里真是沧海桑田一般,这几分钟就经历了一生,而这几分钟怎么没有留心她的脸色这样差,甚至还以为她在伪装,可她是那样的人吗?好在她醒了,好在她醒了。虽然脸色甚是苍白,但让他尚有挽回的机会。
可是一对上她的眼睛,他就气愤,她让他担心、害怕、恐惧,她就那样轻贱自己的生命,他气愤地喊道:“你是傻子吗?我带你去医院。”
她抓着他的袖子,轻轻地说:“来不及了。”
“不行。”
“不要!”她突然一声喊,因为用尽了力气,连她带他都怔住了。她的情绪回缓了,却越加疲倦,“已经来不及了。”
他仿佛没有听懂,还发着怔,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企盼地望着他:“我只问你,你信我的话吗?”
他的眼泪一时就涌出来了,将她抱紧,懊悔而难过,“我信,我信!”
“我再问你,你爱我吗?”
“我一直都爱你。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你别吓我,你别离开我。”
水晶灯下眼泪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滑下,蝉翼般的睫毛煞是晶莹,一起一落间眸光露出些许安慰,是悲凉的安慰,“来不及了。”
他痛心地问:“为什么?”
“我们之间有可能吗?我们逃不开你父亲的手掌,不是吗?”
他亲吻她的额头,眼泪落到她的泪珠里,汇成一条细流。他说:“你怎么这么傻?”
“不然,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三姨太、四姨太不都是这样吗?如果你还爱我,他连你也不会放过的。他知道我们不可能,他知道,所以……那天,他来电影院,看了我的电影,就要和我吃饭,我当时给你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后来终于打通了,饭已经都吃了,我当时就担心,可真让我给猜着了。你都不信我……”
“我信。我信。”
“你信都不来看我。”
“对不起……”
他想试图抱她起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带她去医院试试。可是她死命地掐着他,摇着他,不让他走,而她圆润的声音轻缓一出,他不自禁地停下了,她说:“还记得以前吗?我们相识的时候。”
他吻着她的脸,她的额头,双手抚摸着她消瘦的身体,“记的。你在江城宫的时候,喝退了那么多客人,那些人还飞蛾扑火似的慕名要去听你唱曲。我当时就纳罕,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大的架子和能耐,我倒要看看。不想你也拒我于千里之外,非要我答出那幅油画的作者。”
她贪恋他的怀抱,靠在他胸前,神色是淡淡的祥和和快乐,“可是你一眼就猜出了那是我画的,我当时就感动了,这真是心有灵犀。”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嗯。去了一看,原来是个冷美人。”
她的眼睛遥遥地在回溯过往,越遥远的却越美好,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夜空又暗了些,月光更邈远了。窗外刮进来一阵凉风,吹到梳妆台上,翻动了一张素描画,她才要暗沉下去的眸光又亮了,两眼巴望着看着。靖璘拿过一看,是她给他画的素描,记得之前看的时候还是个半成品,现在眉目已经清晰了。他在画上笑着,笑容清浅而温柔,在她眼里,他是这样子的。可是他的心里,看着就只有酸痛。
他拿给她,胳膊环着她和她一起看,她头靠着他,说:“我最近才完工的。太懒了。你不来,我就和它说话,可是它也不听我的,也不会安慰我。”
他摸着画上微笑的自己,那笑容随着他的手凌乱地颤抖着,他无声地哭了,“我们再回到过去好吗?”
“好……”
她忽然又娇嗔道:“骗人。”一句甫毕,眼泪就刷刷地下来了,“你结婚前几个月说你要去外地办公,那时候虽然信了你,心里却一直不安,老做不好的梦。结果,你就结婚了。你不仅结婚了,连曾经的誓言也都抛弃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让他心里一凉,慌忙摇着她说:“我们现在就结婚,好吗?”
她忽然来了精神,扶着他坐起身来,“快去倒酒,我要喝交杯酒。”
他的眼里都是不许,因为知道她不能喝酒。
她拉着他的胳膊,央求着说:“就抿一小口。”
她苍白的小脸任地娇嫩,多久没这么撒娇了,由不得他不准。她又要求他说:“但是你要倒满,知道吗?”
倒好酒,应着她的要求,满的快要溢出来了。递给她,又嘱咐她,只抿一小口。然后,他们各执一只高脚杯,手臂相交,他抿了一口,她则是仰头饮尽,然后迅速抢过他手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的两颊红霞飞舞,风采犹胜往日,她的精神也饱满了,笑着说:“以死殉志,我开心得很呢。”
他久久地发着怔,待她说完话,他才恍然大悟,这瓶酒是已经起好的,她早已在里面加了东西。却是为时已晚,心里是恨、是怒是遗憾、是难过,他紧紧捏着她,眼睛要嗜出血来。她这么绝情,硬生生将他一个人逼入谷底,眼睁睁看着她随风而逝,却连影子都捕捉不到。而他这辈子,也再无出谷的可能了。
他彻骨的失落、悲愤与绝望深深刻入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只有比他更大的哀伤,她这一生从出生就已经写好了结局,可是这个结局,她虽然接受,仍心有不甘,她问他:“你爱我吗?”
“爱。”他的心已经揉碎了,唯有无声地啜泣。他将她抱紧,用力感受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还是温热的,他才能稍有安慰,有她在怀,他对未来又充满了憧憬:“你不说想出国学画吗?咱们现在就走,好不好?从此以后谁也休想打扰我们,谁也休想阻挠我们,我们去过清清静静的日子,就我们两个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