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清儿笑道:“妈,大哥是大忙人啊,从来都是朝九晚五的,这会说是在董世明家谈公务呢,老四也在那里。”说到他们,不禁又想到靖玿,“近来大家都忙着,靖玿也去外地忙公办去了,走了也有些天数了。把我们娘儿两个丢下,让我念得着实着急。”
太太听她说话带着撒娇的音韵,看着她不由得笑了,面上都是慈爱怜惜之情。只是一回头看到靖璘依旧站在那里,心里就是来气,手一指外面,冷声命令道:“你去把卓琳给我带回来。”
蓝清儿忙摇着太太的肩膀,柔声说:“妈,卓琳那性格您还不清楚?早前怎么劝着还不都自己做主离了婚,三弟也费了好大的劲劝她您又不是不知道,更别说这出国留学是她老早就想好的事。说不定出去了眼界一开心里也就想开了,到时候想家了再回来那就任谁引诱着都不会舍得离开您了。您就相信我,她这次去保准平平安安地,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况且现在船都已经开了。”
太太神色忽然就淡定了很多,只是又有些茫然的伤感,悠悠地问道:“已经上船了是吗?”
“可不是嘛。让她去受点苦头,就知道家里的好了。现在坐船来回也方便,您就信我,过不了多久又回来了。”
太太黯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有人照顾她啊?”
“三弟很多同学都在美国,您可放一百个心吧。”
靖璘直待太太进屋念经才离开,蓝清儿却赶早从太太屋里出来,执意将他送到大门外。良久,靖璘才开口说了一句:“今天你不必替我解围的。”
“你就当是我心甘情愿的。”她淡淡地说道,又说:“最近避避风头吧,老爷太太对你都有意见。”
他沉默不语,眼光有意无意地看她几眼,也是冷冷的。
她避开这些,只是温柔地说:“你消瘦了很多。太忙了吗?还是有其他烦心事?”
他淡淡地回道:“承蒙二嫂关心。”
她冷笑了一声:“呵,二嫂。”
他看着她,笑了一声,加重语气道:“对,二嫂。可是我记得我二嫂在美国呢。”
说完,阿江就开了车过来,靖璘没做告辞,直接上了车,倒是阿江礼貌地和蓝清儿打了招呼,才上车去。后视镜里蓝清儿一袭艳色旗袍,呆呆地眼望前方,仿佛还是往日的场景,让靖璘有一瞬间的恍惚。阿江也看出了昨日的光景,便说:“三爷也看出来了,这样的场面倒有三次了,头一次她做了电影花魁,第二次她就做了咱家少奶奶,今天第三次了。”
靖璘眉头紧锁,不置一词,愁绪在眉间拢得紧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阿江看他这样,就想着让他开解一下,便提议道:“三爷,可要去宫小姐那里?”
“不去。”
阿江小心地赔笑说:“又吵架了?”
“你怎么这么罗嗦?”靖璘不耐烦地说。叹了一声,语气平和了,说道:“去面粉厂,把面粉厂打理好了,我还得要回商会,近来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心里一直不安。”
自己培养的一支精锐部队正愈见强大,在偌大的面粉厂里混杂在劳工中间,是目今最好的障眼法。若不是当初临危受命替那个被绞死的地头蛇看顾这些人,恐怕迄今都不会有想法训练一批精锐力量。也关键在于这些人从小跟着黑老大混社会,练就了一身高强武艺,虽然有些地痞流氓的习性,但个个不失为忠肝义胆的侠客。这也让他对那个地头蛇及这些混混不禁刮目相看了,才有想法将他们训练成自己的“锦衣卫”,而今这想法也真让他变为了现实,虽然只有一百来人,真要作战起来,却是支上万雄狮的部队。
碍于吕家人关系的复杂,也因为当初那个地头蛇是将这些人秘密交付于他的,更有自己的私心,他不便说出来,也一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老爷对此有怀疑,也只能咬紧牙关ying ting着,等到大战打响,将这批力量交付给顾锦程手里,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一个天大的秘密,本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还是被顾锦程给识破了,也不愧他是南方总司令。不过在靖璘这里,看的就更深一些了,顾锦程人脉关系网很大,上至总统,下至各大地头蛇,甚至一些有胆识远见的工人农民,都和他有着或深或浅的交情,他知道这个似乎也不为怪了。当前战火虽然还没蔓延到江门,但其燎原之势仍很醒目,不久的将来大战一定会打响,靖璘本来是想自己带上这批一手训练出来的队伍参军抗日,在战场上挥汗洒血,好圆了他一个丈夫的愿望。只是面对一手打理出来的商会,现在又有内忧外患干扰,让他实在放不下,所以目今预测等到大战来临之际他只能忍痛放下报国之愿,现行打理商会,免让其受日本的荼毒。但若那时商会不受任何威胁,自然他会扛起刀枪带领部队冲上前线抗阵杀敌,将热血洒在战场上会是最光荣的。
面粉厂是一个好去处,尤其在现在感情纠葛、家族内部出现矛盾的时候,这样一个荒凉空旷、渺无人烟的地方,会用它最广阔的胸怀无私地容纳他所有的痛苦愁闷。有事情做,也可以暂时忘却那些烦恼,所以这次过来,他就多呆了几天,好在除了环境荒凉、饮食寡淡一些,其他都还满意。
而在这里他也只是将办公室搬过来而已,面粉厂里真正让他操心的只有那支百人军团,所以他的心思多还是放在了外面的一举一动上。那身绿色军装在他身上也有些年月了,只是这样一身衣服的掩饰还是敌不过日本人的狡猾,暗号换了又换,到现在他已经疲倦了,只想脱下这身行头,变回吕靖璘本人。
换回平常的装束,不用再对暗号了,却给敌人加筑了一道提防。驱车径直到静妮的楼下,呆了良久,却是不见任何言语和动作。阿江不禁劝道:“宫小姐只是听了些空穴来风的话害怕而已,她那些话都是言不由衷的。三爷还是上去看看呢?”
靖璘无奈地淡淡地笑了:“空穴来风。她要是能这么想就好了。”捏紧拳头又说:“老爷这么忙,我回去都见不到他的影子,他哪还有什么闲心……”拳头已经捏得关节咯咯作响隐隐发痛,他也是说不下去了,强忍着没让胸口的闷气爆发。
阿江小心地问道:“那是回家吗?”
他没做声,阿江知道是默许。愤怒一过,更多的是一种苦闷的怅然。虽然对于佳音他没能给她一个放心的答复,他很愧疚。但静妮也不能拿那种事情来强迫他和佳音结婚,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而更不能接受的是她竟然偏听偏信,就相信那无中生有之事。
又是一路驰骋,到了小别馆,夜色已上柳梢头。等到了院子里,触目的凄凉让靖璘惊异不已。往年这时候,樱花繁盛已过,但还余留几分俏丽在枝头。可是而今只是几日不见,枝上只剩了单薄的绿色,全不见丝毫粉嫩,而树下却是一地粉白的碎屑,凌乱而颓败。院子里也已不是从前的花团锦簇,绿叶富庶,稀疏的几盆花盆里都是打蔫儿的扶疏的叶子,生不出一朵鲜艳明媚的花来。满院子的萧条,尤其在灯光的照耀下,夜色的笼罩中,越显得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