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还曾试想它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套在她的手上,用最简单的仪式,做最平凡的夫妻,过最平淡的生活。不要轰轰烈烈,这样动辄风霜雪雨、炮火枪刀的日子再经不起每个人来一段轰轰烈烈的情感释放了。只要在彼此身边,一辈子相依相偎,便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目今的岁月也算是个够羡煞人的愿景了。
可是她忘了,忘了仔细看那戒指上,竟然镶着两颗白色珠子,那样的谶语竟也毫不留情地留给他们一个莫大的遗憾。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真是可悲,其实一早就预示了这样的结局,应该一早就觉醒的,真是自己蒙蔽了自己的眼睛,让错误逐渐加深,也更加无法弥补对他的感情的伤害。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那个人,她的那些“恨不相逢未嫁时”就是钉在钉板上的话,每一下都掷地有声,牢牢地刻在心里不会磨灭。如果那个人从此绝尘而去,她会辛酸伴着笑地写下这句话,从此没有任何顾虑地随着他去,不管困顿还是富裕,颠沛还是安定,有他在身边真真切切地疼爱她,她从此心猿意马,一心一意只有他,不会再徘徊犹豫。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放不下,放不下那个人,如果两个人之间有那么一线感情的光隙,她就要牢牢追随那一寸光,不愿意轻易放弃,因为他们从相恋走到现在着实不容易。“恨不相逢未嫁时”,被他看到的那一刻她是从未有过的担心害怕,就知道这桩婚姻一旦进来,她就已经走不出去了。
她已经走不出去了,因为她已经是吕靖璘的妻子,一女不事二夫,那样古老陈腐的教条,在她心里仍然是道很难逾越的坎。尤其一想到那些天他的疯狂炽热,她全身都是他的烙印,又怎么可以再去若无其事地和其他人谈情说爱,更有什么资格去做清亚的妻子?她知道清亚不在乎,可是她在乎,她太在乎了,她不能给清亚抹黑蒙羞,不能玷污了清亚的感情,那份感情,那样深沉,是她最不忍亵渎的纯净。
清亚看着那枚戒指,在她那里存放的久了,都是她身上的淡淡清香,让他不忍放下又不敢收回,一旦手合实了,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就这样让戒指静静地躺在手掌中不做一声,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因为理解与爱护,他选择支持她,也就选择了痛苦地松手。他也明白,从一开始两个人的希望就很渺茫,后来他贪念越加强烈,深切地想要拥有她,才不计后果地给她套上这枚戒指。
如果足够对她好,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能让她背负红杏出墙、不守妇道的骂名,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断送了她的一生。他应该还像从前那样,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保护着她,让她不受伤害,每天看着她能舒展笑容就好了,她的快乐不就是他一生最大的追求吗?这样想着,就将心里的感情与痛楚狠狠压下,僵硬地弯着手指,拼尽全力将戒指握在手心里,硌出一条条深深的印痕竟也不觉得痛。
曾几何时,是他陪着她吟诗作文畅谈文学,排解心中的烦恼,因为他的等待与守候,让她觉得感情是可以放心托付的。何当共剪西窗烛,那时还约好了有朝一日能像寻常夫妻一样不受这层关系与身份的限制能够秉烛夜谈到天明,再累都是酣畅,因为他是她精神的脊梁。曾几何时,就在不久前,他背着她缓缓地向含香山走去,他的背一向不是很硬朗,但是温暖舒服、平展宽阔,给她温暖感和安全感,想一直呆下去。他的背是最安宁的港湾,可是她没福气停靠,就算有这个命,也没有这个资格。如果早几年能在这里靠岸,她就不走了,哪怕外面的世界多么缤纷诱人,可是她懂得路走多了总会累,迟早要找个避风港,所以她不走了,就倚靠着他,或者陪他走。
清亚,你要陪我到老,老到头发花白了……我们会有地方可去的,明天就会有了。
清亚将两枚戒指放到手帕里叠好,缓慢而珍重地放到衣袋里。随着那两颗明珠在眼前的消失,佳音心里一凉,就知道他们不会有明天了。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他的眼眸闪着温柔的晶亮的光芒,让人那样舒服,此刻悲伤缓缓流淌着,又让人那样心痛。她到底没有机会怜取眼前人了,是她的心不够坚定,是她无法走出那个围城,是她真的决定离开了。宁愿对不起他,辜负他这些年的大好光阴为她消耗着,也不愿一个已为人妇的她去玷污了他的感情与灵魂。
清亚的声音做了亘越一个世纪的空叹:“我们不能做夫妻了。”
佳音的声音应了要留守一辈子的一个无奈:“但是可以做红颜。”
然后她目送着他离去,第一次她看着他先走,他的背影消瘦落寞,心里那样痛,却唯有喟叹。从此以后她只能在背后看着他,他也只能够在身后看着她,本就是两个背向的人,只是人生的一次偶然意外地有了交集,他们错误地以为那就是缘分,到头来才发现还是要踏着彼此原来的轨迹背向地走下去,越走越远,只因为可以走下去,所以不得不走。
佳音没有告诉清亚那天她假扮女学生去听他讲课,现在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只是不会再有那天的害羞与惊喜了,想起来还真是遥远,他们之间的幸福与未来太遥远了,曾经的美好想起来仿佛都在上个世纪搁浅。他们应该是上辈子的怨侣吧,因为没能相偎相守,所以约定了这辈子要遇到,要相恋一场。真的是相恋了一场,也不过是相恋了一场,上辈子的夙愿已了,应该要知足了吧。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呢,上天真的以为让他们这样艰难地恋爱了一场他们就该幸福了?
走了一程路,清亚忽然转身来往回走去,满心都在担心是不是来不及了,所以脚步越来越快,喘息也愈加急促。满目都是苍茫的夜色,街上寥寥无几人,越走心里越变得空落落的,可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次再拥抱她一下吧,就这一次,跟她说几句话,从此就真的天各一方了。虽然离得这样近,还可以见到,但是已经没有了未来,那见面和生离死别又有何分别?
回到了原点,伊人已去。又可笑自己的痴念痴想,明明要放她走的,原来心里任地狭隘,欲望这样强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害人害己,又有何益?看着暮色里她离去的方向,人生第一次眼泪夺眶而出,料峭阴冷的春寒里泪水布满了脸庞,镜片上留着条条歪斜的水流,模糊了视线。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