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苏行阡和欧阳火枫商讨计划的声音正一点点地离莫德雷德远去。这完全可以用源源不绝来形容的痛苦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即便用挥剑的方式来发泄、却只能加快他的损耗，让他更加疲惫不堪。
莫德雷德的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他急忙把剑插进地板里、用扶着剑的方式稳定自己身体的平衡。
可即便这样，已经透支了全部力量的他还是没能撑住，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啊……”他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昏暗得只有一盏灯的小房间在那个瞬间仿佛因为他的跌倒而明亮了起来。
莫德雷德视线里的天花板开始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看起来像是天上的太阳。
力量透支、精神恍惚的莫德雷德感觉自己正漂流在海上，身边的一切都在随着海浪轻轻地摇晃，抬头便是那明亮且炽热的太阳。而那太阳似乎就要把自己烤干一般，毫不留情地释放着它的温度。
动弹不得。
这是……呵，出现幻觉了吗？
“……这是什么？”
这熟悉的语言、熟悉的声音，莫德雷德瞬间睁大了眼睛，奋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他却好像被束缚在地板上一般，别说站起来，连抬头张望一下都做不到。
“似乎是一个……人类的婴孩，小姐。”伴随着回答的声音，一小块阴凉闯入视野，它在莫德雷德的头顶盘桓了一会儿，随即停在了莫德雷德的身边。
“人类的……婴孩。”那是一辆马车的车底，伴随着女人若有所思的声音，马车的门打开，一个女人缓缓地探出来、低头看向了地板上的莫德雷德。
“！”不只是因为被束缚在地板上、更因为震惊而使得莫德雷德感到自己动弹不得，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女人伸出双臂，将自己轻轻地抱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是幻觉？还是……
记忆？
女人抱起了他，用微凉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不，要是这时候的莫德雷德只是个婴儿的话，那应该说是脸蛋更合适一点。
“他怎么了？”那个莫德雷德再熟悉不过的女人担忧地看着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人类的婴孩不是会哭闹不休的吗？”
小、小姐……
即便是翻遍回忆，莫德雷德也想不出有比这从未有过的记忆中与她更近的距离了。他不安着、激动着，却又享受着那奢侈的怀抱。
“可能是脱水了，小姐。”另一个声音沉静地回答道，“看起来这孩子已经在海上漂流了一段时间了，没人照顾、这孩子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要死了……？”女人有些难以置信、随即又有些悲伤地看向了怀中还是婴孩的莫德雷德，“啊……他的生命明明才刚刚开始，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
“小姐，生命就像是流水，每一刻都不会停止地向前奔腾。”刚刚那个沉静的声音继续说道，“每天都有无数的人逝去，好人、坏人，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您不能为每一个人的逝去悲伤。”
“我知道，阿尔法。”女人抱着莫德雷德手稍微松开了一些，正在莫德雷德惊慌不舍的时候，她却又重新抱紧了怀里的他，“贝塔，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这个孩子吗？”
“这个孩子需要的是母亲的奶水。”最开始的声音回答道，“但是小姐，我们现在没办法为这孩子找来女人的奶水。”
“……没有别的办法吗？”女人怜惜地看着怀中的莫德雷德，轻轻地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才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恐怕没有……小姐。”那个声音遗憾地回答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小姐，请恕在下直言，我们没办法救这个孩子。”沉静的男性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薇薇安大人还在等我们，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哎呀，阿尔法，别这么无情嘛！”女性的声音嗔怪道，“你看不出来小姐很喜欢这个孩子吗？”
“他在看着我呢……”女人的脸上写满了喜悦，她的手轻轻地划过婴孩小小的脑袋，“阿尔法、贝塔，改变路线，到最近的人类城镇去。”
“是，小姐。”
这是……记忆吗？
没人记得自己还是婴孩的时候发生过什么，莫德雷德也一样。眼前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未曾经历过、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或许是因为身体和精神受到那种程度的折磨，所以才在恍惚之间回忆起了婴孩时期的自己的事情吧？
即便是记忆中不曾有过的、甚至仿佛梦境一般的片段，莫德雷德却还是带着一丝喜悦关注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一点点与那甜蜜又痛苦的记忆重逢。
“可以请你们为我抚养这个孩子吗？”
女人最终找到了一位渔夫和他刚刚生产的妻子，不知在海上漂流了多久的婴儿终于吸允到了足够的奶水，困倦地揉起了自己小小的眼睛。
“非常抱歉，尊贵的夫人。”渔夫看着疲惫不堪的妻子无奈地说道，“如您所见，贫穷的我们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办法抚养成人，实在是没办法再接受您的孩子了。”
“这些是你们为我抚养这个孩子的报酬。”女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递到了渔夫的手上，“请你们为我抚养这个孩子。”
渔夫接过的口袋里装满了金币和红色的宝石，多到一辈子可能都花不完。
“当然，尊贵的夫人。”渔夫自然答应了女人的请求，在这些金子和宝石面前，抚养一个孩子长大所需要的花费不过是九牛一毛，“夫人，请问您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女人显然愣了一下，她简单地想了一下，随即笑着回答道，“就叫莫德雷德吧。”
“好的，我尊贵的夫人。”渔夫从女人的怀里接过了孩子，交给了床上的妻子，“夫人，若您的儿子长大成人，我应该让他到什么地方去找您呢？”
“……不必了。”女人浅浅地笑着，转身走出了渔夫破旧的小屋，“让他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我知道了，尊贵的夫人。”
婴儿最终在渔夫妻子的怀里沉沉地睡去，连着莫德雷德的意识一起……
莫德雷德再次睁开眼睛，他却仍旧不在苏行阡为他安排的小屋里，反而是在……他回忆中另一处重要而刻骨铭心、夹杂着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部分。
对他来说，这是他们的初见；即便对她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他了……
因为渔夫妻子的挥霍而再度变得贫穷的渔夫家，无奈的渔夫只好选择将并非是自己亲生的莫德雷德送走。
那一年，他记得自己只有十一岁。
“非常抱歉，我的孩子。”渔夫宽阔的大手最后一次摩挲着莫德雷德的头，“但是我想，现在是时候去找你的母亲……你的亲生母亲了。”
“母亲……母亲大人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真不想面对……就这样哭得痛哭流涕的自己，但实际上莫德雷德最不想面对的，还是得知真相的那个瞬间、以及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你的母亲……很遗憾，我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渔夫叹着气，无奈地回答道，“当年她把你送给我们的时候，只留下了你的名字、还有一袋金子和红宝石，我想你的母亲一定非常富有。”
“去投奔她的话，就不用担心会吃不饱饭了。”
“但、但是要是这样的话……”少年……不，准确来说还是个孩童的莫德雷德忍不住哭出了声，“要是这样的话，母亲大人为什么要抛弃我？”
“也许她有什么别的难言之隐……”说实话，这个疑惑同样在渔夫的心中存在了多年。尽管渔夫的妻子认为这一定是那个女人和哪个男人的私生子、所以才不得已送人，但渔夫仍旧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即便身处破茅屋之中，却仍旧端庄高贵、光彩照人的她，“孩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她是一个非常端庄、高贵的女人，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年她把你送过来的时候那神圣不容侵犯的模样。”
“父、父亲……”年幼的莫德雷德不停地抹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背着渔夫最后给他的一小袋干粮不停地抽噎着，“父亲，我、我能找到母亲吗……”
“会的，孩子。你会的。”渔夫轻轻地拍了拍莫德雷德的肩膀，“我知道的所有关于你母亲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随后，他便不顾仍旧哭泣着的莫德雷德、狠心地转过头走回了村子。
这个男人、那个破旧的小茅屋，还有那个女人和这个贫穷的村子，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莫德雷德的人生里。
之后发生的事情仍旧是莫德雷德不愿回忆起的，他走进森林后不久便遇到了强盗，尽管并没有被杀、却还是被卖给了人贩子，送到了遥远的城市的奴隶市场。
“……那个孩子？”
莫德雷德再一次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马车，即便这段回忆是如此的不堪，但在看到那辆马车停下的时候，一切的阴霾似乎都一扫而空、心情禁不住雀跃了起来。
“阿尔法，去把那个孩子买下来。”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是自己的回忆，他却清晰地听到了当年的自己本不该听到的东西。
“小姐？为什么要买人类的孩子……？”被称为阿尔法的男人拿着钱袋，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孩子是莫德雷德。”坐在马车里的女人恬静地回答道，“去吧，把他买下来。”
“莫德雷德？”马车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声音的主人莫德雷德也十分熟悉，是薇薇安，“那是谁？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不久之前在海上救下来的一个人类的孩子。”女人轻轻地回答道，仿佛一阵风吹来、她的声音都会飘散在风中消失掉，“没想到只过了这么一小段的时间，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但是我当年明明把他托付给了渔夫来抚养，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