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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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唐词篇(38)

因此,在接着的三、四两句中,女主人公就直截地问她的心上人:“我对你的深情,对你的爱,你究竟知不知呢?”为什么要作这样的问呢?联系第二句“莫围棋”的规劝,可能她已发现其爱人在经常“围棋”,对她冷淡了,甚至要把她忘了。这三、四两句,运用了比喻、双关,说精巧细致的骰子安置(即镶嵌)上红豆(即相思豆),这种入骨(即将红豆嵌入骰子,骰子用骨做)的相思,你可曾知道。王维《相思》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温庭筠此词,用王维《相思》诗意,而更进一层,有异曲同工之妙。此两句的比喻很巧妙,很形象,使抽象的爱情具体化了。而且最后用了问号,含有委婉的谴责之意,有劝郎回心转意,专一于她要求。这第二首《新添声杨柳枝》可视为第一首《新添声杨柳枝》的继续。如果说第一首词所写的是女子对郎的恨,怀疑其“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那么第二首就是对这另有所欢的男子的责问和规劝了。这是一位通达、善良,又忠于爱情的女子。她的形象是值得人们尊敬和同情的。

南歌子

温庭筠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温庭筠《南歌子》七首(这里选第一、第七两首),都是描写古代妙龄少女,在青春时期,需要恋爱,需要物色对象以及考虑婚姻的一种正常的情思。中国诗歌以这方面为题材,尤其是男女两性相爱,从诗经开始到汉魏以后乐府歌辞。在写作上由自然、隐晦、含蓄而逐渐明朗起来。比如:子夜歌有“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见娘善容媚,愿得结金兰”这些与情人赠答的对话,给诗人和作家为描写少女怀春的复杂心理以及男女双方逗情说爱的诗词在写作上开创一种纯洁、健康、爽朗、直快的艺术风格。这首南歌子的主题是明确的,情调是健康的。一个带着金鹦鹉的少年公子,一个美貌女郎,身穿绣着凤凰的彩衣,他们偶然相遇,女方暗中打量,偷偷地端详着他的体貌,心想倒不如就嫁给他,成为一对鸳鸯。从此双宿双飞,夫唱妇随,得钟鼓琴瑟之乐,共偕白首。

从字面上看,这首词一共只有五句。其中鹦鹉、凤凰、鸳鸯都是人们熟识的鸟禽,鹦鹉是一种能言的奇鸟,也是一种美丽的艳鸟。体白似雪,丹喙翠尾,绿翼紫颈,尤其目如金而双圆,所以叫做“金鹦鹉”。由于这种鸟既美丽又能讲话,在古代社会里自然赢得贵族公子和闺房佳人的喜爱。词从写作技巧上看,起句是很难写的,它关系到整个作品的格局。从这首词的第一句就可以看出作者是从平淡写实入手,既不虚构,又不求语句艳丽,这是十分可取的。至于凤凰,据说凤凰是一种高尚的飞禽,它与孔雀不一样。孔雀是久在池沼,与众鸟同列,而凤凰则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古人称它为“戴仁抱义”的神鸟。“胸前绣凤凰”这一句,象征着穿起了这件衣服的女子,是一个有美德、有抱负的非凡女性。

古人说:“词起结最难,而结又难于起”结句在内容上不能离开主题,在形式上不能转入别调。过去的评论家说过:《花间集》虽然收集了唐五代一些婉丽的艳词,但其中也有以“直快见长”的作品。“不如从嫁与,作鸳鸯”,这样描写可以说颇有“乐府遗风”。的确,这首词在写作上的高妙处,正是体现在这个结局上面。

有人说:“手里”、“胸前”这两句都是贵族公子,也就是想嫁给他的那个人,这当然是说得通的;也有人认为这两句都是指女方。艺术作品本来是提供读者去观赏和想象的,高明的作者并没有给定一个死板的模式。当读者观赏一件有审美价值的作品时,完全容许知者见其知,仁者见其仁。

又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诗歌贵于言情。古诗从诗经到乐府歌辞,没有不是发自性情,抒写哀怨喜乐之情而不务事理的。后代的诗歌创作一直继承这个传统,所以汉魏以后诗歌里的“比”“兴”,可以上通《风》、《雅》,所谓“古诗者《风》之遗;乐府者《雅》之遗。”由于人是有个性的,而且具有丰富的情感,因而诗词里描写人物,不存在没有性格和情感的人物;也不存在离开了人的性情而别有可为的创作。至于写景与言情,状事物与言情,在同一首诗或词里,并不是两回事。高明的诗人往往把情感这个抽象的东西寄物托事使它成为可以感受的艺术形式来供人观赏。

这首词,全篇只有五句,是描写一个闺房少女因思慕自己的情人所表现的一种萦念心切的情感。我们阅读这首词,好像观看古代一幅仕女画: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她在那富丽而雅致的闺房里凝眸独坐,若有所思。房间里那一张床铺上面,挂着漂亮的罗纱帐子,床上有锦衾绣被,可是,那一对绣着鸳鸯的枕头却睡得瘪瘪的,女主人还没有把它拍打而蓬松起来(按“拂”字作“拍打”解,见《说文》)。床上,放着一条正在缝制的翡翠裙子,看来女主人是做针线的。房间里还有一只精致的小香炉,但早已熄灭,室内已闻不到兰麝细香。人们不禁要问:她为什么不把睡瘪了的枕头拍打一下呢?为什么不继续缝制那条翡翠裙子呢?原来她近日来一直在想念她的情人,有点儿心烦意乱,所以便懒着整理床铺,懒着燃炉薰香。由于思念心切,她再也没有宁静的心情坐下来做女红了。

我们从这首词里看到了一幅图画,从这幅图画里领会到一个年轻女子想念自己的情人的一种情感。从字面上看,作家和画家一样,所写的虽然只是一些单纯的形象——鸳鸯枕、翡翠裙、罗帐、熏炉,这些形象自然是作者的想象,但作品正是通过这些形象或者说借助这些形象来构成作者的创作思维,从而表现某种情感。如果说绘画是画家用“笔墨”作为媒介所创造的艺术作品,那末,诗词是诗人和作家用语言作为媒介,通过想像,运用艺术的表现手法所创造的作品。古人说“诗是无形画”,正是这个道理。

这首词的结句是“为思君”,充分说明“懒拂”、“休缝”、“罢炉熏”的原因,十分肯定有力,突出了主题。

河渎神

温庭筠

河上望丛祠,庙前春雨来时。楚山无限鸟飞迟,兰棹空伤别离。何处杜鹃啼不歇,艳红开尽如血。蝉鬓美人愁绝,百花芳草佳节。

《河渎神》原属唐教坊曲名,是一种迎神曲,此为词调。唐词多为缘题赋词,词调与词的内容大多有关系,和以后词调与内容脱节的状况不同。此首《河渎神》的内容便是缘题而作,是咏词庙、鬼神的。不过也是借咏祠庙,表现一种离愁别绪的。

“河上望丛祠,庙前春雨来时。”春雨时节,泛舟河中,从河上望去,一片祠庙被笼罩在烟雨之中。在这样一个迷蒙、凄清的环境中,人的心绪也变得清冷起来。“楚山无限鸟飞迟,兰棹空伤别离。”兰棹是用木兰做的类似桨的一种划船工具,以示船的高贵。放眼望去,楚山无限,群峰重迭,逶迤而去,望不到尽头。离别之后,那将是丛山隔绝,离处异地,似乎只有飞鸟才能穿越群山,传递音讯,互致问候。可是眼下连飞鸟也迟误不见,不知遁到哪里去了?只有这舟上的兰棹似乎还善解人意,因人的别离,也受到感染,对于这种令人心恸的别离场面伤感起来。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今日告别,前路茫茫,何日相聚,遥遥不可期,这真是令人心碎泣血的人生悲剧,怪不得人称“生离死别”呢?“何处杜鹃啼不歇,艳红开尽如血。”传说之中的杜鹃鸟啼尽泣血,血洒地变为杜鹃花,如血般艳红。此二句似在写鸟、写花,但那凄婉不绝的鸟鸣声,那惨淡的血红、血红的花朵,更增加了这别离场面的凄苦气氛,以及别离人悲苦、沉重的心情。写景也是为了写情,一切景语皆情语,这里也是如此。

“蝉鬓美人愁绝,百花芳草佳节”“蝉鬓”是古代妇女的一种发式,所谓“蛾眉非本质,蝉鬓改真形”,这种发式可使妇女变得更加俏丽。总之是说,在这别离之时,不只离去人痛不欲生,就连送行的美人也悲痛欲绝。何况是在这百花芳草争奇斗艳的好时光里,本应双双对对,聚首一处,欢度这好时节,而今却不得不分手告别,从此天各一方,只留下苦苦的思恋与怀念。这就更是愁上加愁、痛上加痛。

这是一首咏祠、咏庙、咏山、咏水、咏花、咏鸟的词,但实际是写人在别离之时的悲伤情绪,咏物实际是抒情,在对景物的描写中,寄寓了人在这种特定环境中的特殊感情,由于写得真挚、凄楚,读来分外感人。

温庭筠长期灯红酒绿、放荡于歌场舞榭,许多词作浮艳浅薄,而这首却是道出了真情,是他的上乘之作。每首词的想象空间都很大,可以这样解、那样说,但温庭筠一生沉迷女色,此首所写,应是男女私情,也不必想得太多。

又孤庙对寒潮,西陵风雨萧萧。萧娘惆怅倚兰桡,泪流玉箸千条。暮天愁听思归乐,早梅香满山郭。回首两情萧索,离魂何处飘泊?

诗词里描述人物的情感和自然界的景物,“情”与“景”两者是有区别的,“情”取决于人物主观的意识,它是外露的,波动的;“景”取决于自然物像的客观存在,它是静止的,自然的。但是在艺术作品里,情与景实际上是密不可分的。因为,作家状物写景,旨在抒情,高明的诗词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往往巧妙地使情与景交融,促使情生景,景生情;情景相辅相成,相依相生。在具体作品里,作者所描述的自然景物便直接影响作品里人物的情感;同时,作品里人物的情感也就映托在自然景物之中。这种取景抒情,意寓于景的创作手法往往使作品里所描述的“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生动而活泼起来,都成为映托某种情感的外在物,富有一种感动别人的艺术感染力量。温庭筠这首《河渎神》充分地体现了作者言情必寓于景,写景端为生情的一种高妙的创作手法。

这首词中所写的女子,和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倡家女似乎落入同一处境中,不过无缘遇见江州司马一类人物可以倾吐愁苦,只好自悲自叹。

“孤庙对寒潮,西陵风雨萧萧”,开篇就制造了一个冷峻凄凉的环境,让人心头颤抖。“庙”本来是古人祭祀祖先或祀奉先辈贤达的建筑物,这里似指供奉河神的庙宇,切合调名。“孤庙”既是实指该地只有孤零零一座庙宇,也暗示萧娘的孤独。“寒潮”说明此庙是处在河岸边。潮而称“寒”,也许是实情,但大部分是萧娘心上之寒的扩展。西陵渡,又是凄风苦雨,令人窒息。此两句交待得很清楚,萧娘的兰桡就停泊在西陵,那里有座孤庙,其时天气很恶劣,这些景色,都是为衬托萧娘的悲哀而设的。她孤独地靠在船橹上,从若有所失到痛哭流涕。在上片中并未说明她为什么如此悲伤,只有一个“孤”可以透露出个中消息。萧娘,在唐代一般为女子的泛称,和萧郎对举,在此词,似乎不是一般女子,因为一般女子不大可能背井离乡独自坐船到处飘泊的,所以拙见以为是一个倡家女,也可能是“老大嫁作商人妇”,此时此刻的“泪流玉箸千条”,可能也是“商人重利轻别离”,使得她也是“来去江口守空船”。古代的女子,只有在男子离开了她才会如此肝肠痛断,“玉箸千条”就是由此而出的。

下片首两句写景,景中含情。在傍晚的时刻怕听杜鹃鸟的啼叫。“思归乐”,杜鹃鸟的别名。唐人有诗:“山中独栖鸟,夜半声嘤嘤。似道思归乐,行人掩泣听。”杜鹃鸟的叫声为“不如归去”,而她此刻却是“离魂何处飘泊”,听到杜鹃啼叫,能不愁么?“早梅香满山郭”。这么美好的景色,应该令人心旷神怡的,可是她见了却更增悲伤。这美景意味着冬尽春来,年复一年的蹉跎了青春(这就是以乐景衬哀情的手法)。不仅如此,她还有“两情萧索”在折磨着哩。两情,一是思乡,一是思夫(不可能是她和她丈夫两地之两情)。末句更为凄惨,“离魂何处飘泊?”她把自己比作孤魂野鬼,今夜泊在西陵渡,以后将不知飘泊到什么地方。爱人的轻别离,生活的不安定,前途的渺茫,是末句中的内含,也是“惆怅”、“泪流”、“萧索”的总根。

不能不令人怀疑,此词真像从《琵琶行》中化来的。

女冠子

温庭筠

含娇含笑,宿翠残红窈窕。鬓如蝉,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雪胸鸾镜里,琪树凤楼前。寄语青娥伴,早求仙。

《女冠子》这个词调最早见于唐代崔令钦的《教坊记·曲名表》,为民间所制。这个词调起初反映的内容大概与调名“女冠”——女道士有关联。唐代的女道士是个情况很复杂的阶层,这只要想一想武则天和著名的女道士鱼玄机奇特的生活经历就不难揣想其中的大概。“女冠”的生活也是文人雅士感兴趣的题目,特别是中唐以后,咏“女冠”的诗着实不少。温庭筠的这首《女冠子》,内容未必与词调本身有牵连,从词中的描写看,他写的可能是歌妓一类的女子,她们的居处也往往是一批诗人文士寻觅红粉知己的场所。温庭筠对她们可谓知之甚详,这类题材的作品他写的为数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