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世有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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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桃花仙

桃花仙——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落魄与自得

探梦姑苏。唐伯虎不会知道,我是为他来的。苏州城这么大,因为有了桃花坞,因为桃花坞里住过唐伯虎,一切有了缱绻的梦意。

提笔写下这篇文章时,我脑中不由自主冒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亲爱的,你快乐吗?”

这句话,是问唐伯虎的。

唐寅的形象,多年以来在影视作品的影响下,已经成为风流不羁明朝才子的代表。《唐伯虎点秋香》《三笑姻缘》《金装四大才子》——这些“欢喜冤家”“才子抱得美人归”的桥段,都让唐伯虎玩世不恭风流倜傥的才子形象深入人心;就连他写的《桃花庵歌》后人读来也觉艳羡不已,仿佛看见了一位洒脱旷达的世外散仙。

探梦姑苏。唐伯虎不会知道,我是为他来的。苏州城这么大,因为有了桃花坞,因为桃花坞里住过唐伯虎,一切有了缱绻的梦意。

下过雨的街道,滴水的屋檐,迂回的长街短巷,寥落的行人。雨伞如莲花般开合。初春的轻雨,洇湿了青瓦白墙的旧宅。虽是桃花半开未开的时节,入眼已有点点嫩绿柔红,穿街度巷之间,寻到唐伯虎的旧屋,竹篱茅舍是才子之居,清简雅旧的地方。暮色如轻纱罩下,诗意在将归未归之际觉醒了,像风雨之中的故人,《桃花庵歌》如约而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细雨淋漓,惆怅不知从何处扑打过来。他曾真实在这里活过。只是,时光流转,将他带离了。辰光这样静,我能感觉到这里的每一处旧物都还存留着他愉悦、伤心的气息。

突然我就有泪意。谁愿相信,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隐居在这里的唐伯虎是个生活潦倒、内心落寞的人。

他为自己治过一枚印,刻上“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可他没有挥之不尽的钱财。这间草堂,还是他在三十五岁的时候用卖画积攒下来的钱建造的容身之所。他有的,只不过是用之不竭,又无处投递的才华。

他也没有过人的桃花运,没有八个表妹九个老婆。只不过他画仕女登峰造极,一样的女子在他笔下,就鲜活了,或悲或喜或愁或怨,如一树桃花千百妍姿,别作一段风流态,误使人以为他阅女无数。

他因画多了仕女、春宫图,喜欢青楼狎妓,第三个老婆名九娘,被讹传为“光是老婆就有九个”。他没有卖身华府点过秋香。秋香确有其人,可惜琵琶别抱,与他毫无交涉——两个人只是被好事的文人拉扯到一起,敷衍出一段旷世奇缘。关于唐伯虎的婚姻生活,另是一部血泪斑斓的伤心史。

桃花坞是他无奈的退步居,不得已的藏梦地。苏州,是他的开始,也是结束。

青年的时候,唐伯虎潇洒飘逸、傲世不羁。他父亲从商,家境富足,家庭和睦。生活在这样家庭的男子,自身又才华横溢,便如现今的富二代,不劳而获,一切得来顺理成章,会觉得好日子享用不尽,甚少考虑将来。

唐伯虎那时也必定有点这样的心态。富足也是荒凉,是以他与狂生纵酒狂歌,一如现时年轻富足的浪子,不知如何消遣自己的精力,便呼朋引伴,纵情声色。

他生活的变故起自于二十多岁。短短的时间里,他父母、姊妹、妻子相继亡故。亲人亡故的打击让唐伯虎一度意志消沉。原先的荒凉不算荒凉,生活一夕之间面目全非,命运总有办法使人境遇颠覆,坠落深渊,体验更深层的悲苦。幸有好友祝枝山再三鼓励,唐伯虎方从一片荒芜中抬起头来,重拾生存的目的。

他毕竟是有才的,收拾起心情,收敛了心性,甫一出手,就得了乡试的解元。稍稍努力便胜过他人十年寒窗,一时间乡野闻名,举座皆惊。众人对他刮目相看,原来他真是有才的,你看你看浪子回头金不换,多么振奋人心!

正当他踌躇满志以待来日会试扬名之际,一场无妄之灾降临了,唐伯虎卷入了科场舞弊案。这可不是小事一桩,禁考三年。科举时代,官员是皇权意志的传达者和政策实际执行者,官员晋身的科考是选拔人才、关系朝廷的大事,只要不是绝顶昏庸的皇帝都会慎重待之。

历代科举制度的严苛,绝非戏文小说里写的那般轻易。不是一篇八股、夸夸其谈就能换一个状元头衔。考试之时的严苛,足以使一个精神正常学富五车的人神经崩溃发挥失常。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直接面君对答。对一些可能连官员都没见过几个的读书人而言,又是极大的心理考验,在这种情况下,把话说清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还要对答如流,把握分寸来表达自己的见解。

层层选拔下来,能够屹立不倒的绝对是心理素质过硬的牛人。康熙朝的吴兆骞,有名的才子,绝对有真才实学的人,也是因为临场发挥失常而被人认定作弊,牵连进舞弊案,流放至宁古塔。

后来顾贞观为他的事求到纳兰容若。堂堂相国公子,也只能说,你给我十年时间,我试着为你营救他。在顾贞观的恳求和坚持下,纳兰转托了自己的父亲,明珠同样颇费了一番心思,才找准机会把吴兆骞救回来。

殿试的主考官是皇帝,担任会试主考官的人当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不是当朝重臣,就是文坛泰斗。当年的主考官程敏政就是这样的人。树大招风,程敏政身居显要招人嫉恨,有人蓄意谋算他。

程敏政爱惜唐寅的才气,对他大加赞誉,期以重望,使他未试之前就名满京都。主考官的垂青爱惜为唐寅招来了祸患。当程敏政遭人弹劾,诬他收受贿赂泄露试题时,唐寅也被牵涉其中。

此事中另一个受害人叫徐经。徐经也许默默无闻,但他的后人徐霞客却是大名鼎鼎,现代驴友的鼻祖,古代浪游第一人。

科考舞弊案后,程敏政下狱,出狱后时值酷暑,一代名臣发痈毒不治而卒。徐经绝意功名,唐伯虎郁郁一生。大明朝从此少了一位名臣,多了一个商人,多了一个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