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是一个惯于左右逢源的人。维新运动兴起后,为了博取维新人士的好感,获取社会的知名度,袁世凯加入了强学会,表示赞成变法。康有为、梁启超和谭嗣同都对他很有好感并印象深刻。康有为更是称赞他思想开明、倾向维新,是一位难得的将才,堪比日本明治维新时的西乡隆盛、板垣退助。戊戌变法出现危机的时候,康有为、谭嗣同都感到有必要调动军队来支持变法,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袁世凯。为了考察袁世凯,康有为让自己的弟子徐仁铸到小站去拜访袁世凯。徐仁铸从小站带回来的消息是袁世凯衷心拥戴皇上,拥护变法,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以及袁世凯对康有为等人的称颂。于是康有为、谭嗣同向光绪帝密奏起用袁世凯,以为对付慈禧太后的手段。光绪帝采纳康有为、谭嗣同的意见,于1898年9月16日召见了袁世凯,夸奖袁世凯忠心可嘉,封赏侍郎衔,专办练兵事宜。第二天,光绪帝再次召见袁世凯,授意袁世凯不必受制于荣禄,一旦京师有意外发生,即可带兵入京。
正因为有了前面的这些铺垫,危急之时谭嗣同才想到应该去请袁世凯出面。但谭嗣同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在维新派竭力拉拢袁世凯的时候,荣禄等人也一直在对袁世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设法拉拢。袁世凯在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的两股势力之间不断衡量,断定光绪帝的力量敌不过慈禧太后。他征求下属的意见,下属们一致认为,“光绪脆弱,廷臣将帅均为慈禧心腹,成败之数,可以预知。与其助光绪而致祸,莫若附慈禧而取功名”。下属的意见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让袁世凯下定决心倒向慈禧一边。他私下谒见了刚毅、荣禄、王文韶等太后的亲信,表示自己绝不会站在皇上一边。但在公开场合,袁世凯不露半点风声,既看不出他与光绪帝为敌,也绝没有倒向太后一边的迹象。
随着光绪皇帝罢免礼部六堂官、任命军机四章京,以及维新人士提出开设懋勤殿等主张,新旧两派之间的矛盾急剧激化,北京城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就在这时,又传出了当年秋天光绪皇帝将陪同慈禧太后到天津阅兵的消息,谭嗣同等维新人士认为,守旧派将会趁这个机会借荣禄所拥有的兵力废黜光绪皇帝,慈禧太后则将再次听政以重新掌握大权。在此紧要关头,维新人士寄希望于汉臣袁世凯,希望他能像唐代的张柬之一样,发动政变,废黜慈禧太后,协助光绪归政。
计划确定之后,康有为和谭嗣同就草拟了一封《密保袁世凯折》,然后请徐致靖于9月11日递奏光绪皇帝——虽然康有为和谭嗣同当时都很受光绪皇帝的重视,但他们都还没有直接向皇帝上奏条陈的资格。在这个折子中,维新人士请求光绪皇帝对袁世凯“破格拔擢”,光绪当然明白其中所包含的深刻用意。所以他在看到这个奏折的当天就发布谕旨,令“袁世凯即行来京陛见”。于是,9月16日,袁世凯就从天津小站赶到北京,住进了法华寺。就在9月18日白天,光绪皇帝召见了袁世凯并发出谕旨:“现在练兵紧要,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办事勤奋,校练认真,着开缺以侍郎候补,责成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着随时具奏。”在这道谕旨中光绪皇帝不仅对袁世凯赞誉有加,破格提拔他为兵部侍郎,而且还授予他直接向光绪自己上奏折的权力,这也算得上是特别的恩宠了。这,就是当时袁世凯正在北京的原因。
袁世凯来北京为什么不住其他地方,而要住在法华寺这座寺庙呢?原来这法华寺最早是明朝著名太监刘通的私人住宅,后来笃信佛教的刘通把它改为了寺院,名字就叫法华寺。“法”是佛法,“华”是指兴隆,法华就是佛法兴隆的意思。法华寺在明代末年的战乱中,几乎成为一片废墟。到了清朝乾隆年间,法华寺又被重建,它当时占地数千平方米,是北京东城最大的寺院,人称“东城诸寺之冠”。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的1860年,英法联军攻到北京城外,咸丰皇帝,也就是慈禧太后的丈夫,下旨成立“京师巡防处”负责保卫北京的事务,这个巡防处就设在法华寺。那段时间,朝廷大臣们在法华寺里进进出出,为保卫京城而忙碌。到10月份,英法联军攻人北京时,咸丰皇帝仓皇逃往承德避暑山庄,恭亲王奕则被留在京城与英法联军谈判议和,而谈判的地点就在法华寺,所以,法华寺又见证了近代中国的耻辱历史。清朝时,在法华寺的东西两侧有着许多小院子,院子里青松翠竹,回廊曲折,幽雅宁静,吸引了许多文人来这里租房居住,一起赋诗、作画;因为环境好,加上又离故宫近,所以许多进京办事的外地官员也喜欢借住在这里,这也就是来北京的袁世凯住在这里的原因。于是,1898年9月18日晚上就出现了谭嗣同夜访法华寺这一幕历史活剧。
这天深夜,谭嗣同敲响了袁世凯居住的法华寺的山门。关于这次密谈,当事人袁世凯留有《戊戌日记》,这是第一手资料;梁启超的《戊戌政变记》中也有相关记载,因其得自传闻,所以是第二手资料。经史学家杨天石先生考证,这两部作品都有不实之处,但比较而言袁世凯的记载可信度相对大一些。
据《戊戌日记》记载,谭嗣同首先表达了光绪帝对袁世凯的信任和重视,然后讲了光绪皇帝目前的危险处境,最后说出了政变的计划:请袁世凯杀掉直隶总督荣禄,然后出兵来京,包围颐和园。袁世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他问:“围颐和园欲何为?”
谭嗣同说:“不除此老朽,国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问。”所谓老朽,当然是指慈禧太后了。谭嗣同接着说他召集了几十个好汉,还从湖南请来了一些会党,负责除掉慈禧,只求袁世凯派兵围住颐和园,别的不用他管,最好连问也别问。
袁世凯深知此事风险太大,京津一带由荣禄重兵驻扎,自己的部队不满万人,即使出兵勤王,也未必救得了光绪帝和维新派,弄不好还会祸灭九族。所以,他强调了两点难处:其一,他的部队有枪无弹,没有荣禄的批准,估计也领不出子弹;再则,他的部队在天津东南七十里的小站一带驻扎,离北京好几百里地,隔着好几个防区,也根本开不到北京来。袁世凯没有说谎,自打他应召进京,荣禄就有所警觉,已经派兵把袁世凯的部队看死了。
谭嗣同板着脸冷冷地说:“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今晚必须定议!”说完解开了衣襟,挥起了蒲扇——天热。袁世凯斜眼一瞥,立即发现谭嗣同的腰部有些异常,估计别着一只手枪,看来自己被劫持了,怪不得谭嗣同口口声声说“公之性命在我手”。
据记载,袁世凯见事已至此,当然不敢断然拒绝,于是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最后承诺等到皇帝跟太后到天津阅兵的时候,只要光绪写一个小纸条,他就遵旨保护皇帝,除掉荣禄。谈了大半夜,就是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结果,谭嗣同半信半疑又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法华寺。
谭嗣同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维新派同仁毕永年前来打探。谭嗣同一边梳头,一边情绪低落地说:“袁尚未允也,然亦未决辞,欲从缓办也。”又说:“此事我与康争过数次,而康必欲用此人,真无可奈何。”毕永年立即断定即将大祸临头,并劝谭嗣同赶紧躲避,但谭嗣同摇摇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