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大败局(全新修订版)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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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飞龙: 被诗意宠坏(3)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1999年2月1日,伟哥开泰正式上市,并在一些中心城市投放广告。姜伟还将重点地区的经销权转让给了国内的90多家大经销商。据称,上市的半月内,飞龙公司进账2000万元,发货1000万元,一派供不应求的大好景象。同时,飞龙委托辽宁无形资产评估中心对伟哥开泰的商标价值进行了评估,其价值竟高达7亿—10亿元。传媒惊呼:飞龙公司仅以1万元的投资便换来了数亿元的无形资产,完成“20世纪末最大的一桩无形资产生意”。

然而,“抢注商标”毕竟不是一件说得响的事。抢注者必须从法理和道理上来为自己自圆其说。于是,善于思辨的姜伟便选择了一个“保卫产业经济安全”的古怪角度来为自己辩护。

在接受《市场报》记者采访时,他从3个角度进行了阐述:一是辉瑞的长驱直入可能会毁了中药体系,所以飞龙要阻击;二是辉瑞的伟哥含有更重要的西洋文化和精神内涵,洋伟哥一来,意味着中国人连肾都要靠别人来补了,所以飞龙要阻击;三是20年来中国发展了,什么都有了,但是信心的增长与经济的增长不同步,所以飞龙的抢注其实是一场信心战。(摘自《市场报》1999年1月16日,记者戴立权)

姜伟显然想把这次抢注行为描述成“古老中药文化与西洋药品的一次世纪决战”,可是针对抢注本身所可能引发的法律问题却语焉不详。就在他拼命吸引注意力而又顾左右而言他的同时,整个传媒界和经济界也对飞龙的抢注事件表现出一种十分有趣的、难以言表的暧昧。

法律学家曹思源(曹思源是国内第一个建议设立《破产法》的法律专家,像第一个提出“市场经济模式”的吴敬琏先生被称为“吴市场”一样,曹先生有“曹破产”的美称)在一次访谈中表述了这样一个观点:在国际关系上,有一句话叫做“强权加公理”,实力很重要。飞龙早在1992年就开始涉足这方面的专门研究,才有了今天抢注商标的基础。其实抢的是什么,抢的是公理,抢的是强权,抢的是市场和效益。

很显然,曹先生对飞龙抢注的关注和赞赏,并不仅仅局限于这一事件本身的对与错,他是以一个民族主义者的身份来进行解读的。他说,最近有一种说法,讲的是跨国公司可以安排未来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结构和产业结构,我们不争论,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中国企业至少可以在科技投入和资本运营上安排自己企业的未来。伟哥开泰商标,有关部门评估其无形资产达10亿元,我不想争论安排谁的问题,我是站在市场上,而且是在国际市场上运作企业的未来。(摘自1999年2月2日《中国经营报》)

依照曹先生的逻辑推理,飞龙的抢注是中国企业对跨国公司的一次战胜——至少算得上是一种示威。在当时,这并不仅仅是某一两个人的观点。美国洛杉矶出版的一本名为《城市资讯》的华人半月刊更喜滋滋地替飞龙辩护道:“汉字伟哥并不属于美国产品VIAGRA的中文商标,它只是该产品进入华人市场的汉语译音。飞龙公司看到并抓住了这个历史性的商业契机,注册了‘伟哥’商标。按照汉族的习惯,男孩叫‘哥’,应该叫姜伟先生为‘伟哥’。美国的华人期待着‘姜伟哥’带着他的伟哥来美国。等着‘姜伟哥’吧。”(摘自《城市资讯》1999年1月期“现代意识”专栏)

这些专家、传媒的辩护和赞叹,无非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即把这起遭到道德质疑、纯粹意义上的企业行为演化成一件事关发展中国家与跨国霸权主义的抗争事件。尽管种种说词,都有可以自圆其说的地方,然而,一家规模不可谓不大、知名度不可谓不高的保健品龙头企业竟将一家他国公司的发明性商品的“汉字译音”抢注为自家的商标,毕竟不是一个很符合游戏规则的做法。围绕着飞龙抢注所出现的种种言论和思潮,生动地凸现出当时中国经济生态圈的道德及法律意识的混乱和淡薄。

遭遇红牌 重振乏力

当一件事情开始出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是早就存在了的。而这些陡生出来的问题,却又往往是一些表象或症状,却未必是病症本身。

就在飞龙抢注伟哥的前后,大江南北万千商家闻风而动,纷纷打出伟哥招牌。据《羊城晚报》记者观察,仅广州街头就出现了诸如“伟哥神丹”、“伟哥神露”、“伟哥神丸”等数十种标着伟哥字样的药品,甚至出现了“伟哥食府”饭店以及“伟哥壮阳煲”、“伟哥炸癫蛇”、“伟哥老火靓汤”等食谱。而在北京、武汉、重庆等大城市则出现了VIAGRA黑市,一粒VIAGRA的价格高达300元,一些假冒的伟哥也在暗中兜售……似乎,全中国陷入了一场怪异的“壮阳浪潮”之中。

在飞龙抢注伟哥事件发生之初三缄其口的美国辉瑞公司也开始了四处活动。其时,辉瑞申请在中国市场面市的报告已经送达有关部门,并开始在北京、上海的大医院进行临床试验。辉瑞公司同时透露,该公司早在1998年5月就已在中国香港申报了“伟哥”汉字商标(根据北京天平商标代表公司国际查询,辉瑞在1998年5月29日以07025/1998号医药制剂、香港商标分类第五类申报了“伟哥”的汉字商标)。

在美国国会和欧盟国家,不少政治和经济界人士透过辉瑞在中国的遭遇表现出各自的担忧,他们担心即将加入世贸组织的中国在市场规范化方面仍然难以与国际接轨。

1999年3月28日,灾难终于降临到惴惴不安的姜伟身上。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出《关于查处假药“伟哥”的紧急通知》,这份编号为〔1999〕72号的《通知》明确指示:“要求各地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对市场销售的‘伟哥’一律查封……‘伟哥’为美国辉瑞公司生产的药品,这种药品在我国正处于临床研究阶段,至今我国尚未批准任何企业进口此药品,也未批准国内任何企业生产此药品。目前,国内除有关医院正用于临床试验的这种药品外,市场销售的均为假药。”

时隔不久后的4月14日,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再次发出编号为〔1999〕93号的通知,要求各地药品监督管理部门依法查处沈阳飞龙制药有限公司生产的劣药“伟哥开泰”。其理由是:1998年12月,飞龙公司原中药保健药品“延生护宝胶囊”经辽宁省卫生厅同意更名为“开泰胶囊”,但药品包装盒所附材料中实际宣传药名“伟哥开泰胶囊”与审批药品“开泰胶囊”不符。“伟哥开泰胶囊”使用说明中所称的主要化学成分“去氢紫堇碱”在审定的处方中也未曾涉及。更为严重的是,该公司擅自更改该药的功能主治,误导消费者,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由辽宁省卫生厅透露的这条信息再次让人对飞龙公司的广告诚信度产生了疑问。因为在此之前,飞龙在所有的宣传资料中均称,伟哥开泰是飞龙与美国杜克大学一位叫爱华的美籍华人教授(他还被描述成1998年度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的第一位中国博士生)从1992年就开始研究的新产品,它从研制到生产的全过程,由“美国智慧发展有限公司”总监制。然而,根据辽宁省卫生厅的资料,伟哥开泰仅仅是已经销售多年的延生护宝胶囊的更名,如此而已。

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要求各地药监部门立即阻止伟哥开泰的任何宣传、销售活动,并责令飞龙公司在规定时间内全部收回已销售的产品。这是《药品管理法》颁布14年来,国家药监部门第一次对一个企业处以产品退回和禁售的极刑。

这两道通知,如一块硕大的天外陨石突然砸进一个沸腾着的大汤锅中,顿时溅起惊天波澜。它无异于两份极刑判决书,一下子把刚刚准备再一次起飞的飞龙又猛地打回到地狱之中。正憧憬着美好未来而兴奋不已、高歌长啸的姜伟被卡住了咽喉。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姜伟开始了最后的抗争。4月23日在北京,4月29日在沈阳,他连续召开大型新闻发布会表达自己的观点和证据。他宣称:“真正的拳手不在于他怎样把对手打倒,而在于他被打倒后能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自己爬起来重新战斗。”5月6日,飞龙宣布起诉它的顶头上司辽宁省卫生厅。同月,它又将一纸诉状递到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状告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并提出索赔1?郾26775亿元人民币。这是我国《行政诉讼法》颁布10年来最大的一起“民告官”案件。飞龙聘请的律师团也可谓阵容强大,其首席律师是当年《行政诉讼法》的主持起草人之一,其他如中国法学会行政法学会副会长、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原商标局局长等等,一时华盖云集,气势逼人。在市场上,姜伟也表现出东北人特有的倔强,对个别经销商的退货要求,飞龙一概不予理睬。

然而,这起备受关注的“民告官”事件不久便冷却了下来,其间也曾出现过一些“柳暗花明”。6月8日,辽宁省卫生厅发文同意沈阳飞龙恢复生产,然而要求将“伟哥开泰”改名为“春意开泰”,而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则正面应诉,向法院递交了答辩状。到2000年初,最终传出的消息是,飞龙的诉讼请求被驳回,姜伟的抢注计划终告流产。

2000年8月,美国辉瑞公司的VIAGRA被正式获准在中国医院销售,其中文标准名称为“万艾可”。“伟哥”一词,与飞龙的抢注闹剧和数以百计的假药一起沦为不值一提的市井狎语。

2000年1月,旧历春节之前,疲惫不堪的姜伟在北京召开了他自称的“20世纪最后一次”新闻发布会。记者观察到,一向在公开场合注重仪表的姜伟“头发没上摩丝或发胶,西服也没系扣子”。

在这次新闻发布会上,姜伟宣布飞龙将再一次起飞,跟前几次不同,姜伟宣布“能见度很好”。此次起飞,他带来了两个秘密武器:一是因“伟哥开泰”而推迟面市的“热毒平”,一是他决定出让飞龙51%的股份。

他说,飞龙的起飞时间定在开春后的四五月间。

他说:“从今天开始,飞龙正式走向未来。”

他说的这些话都在媒体上被一一刊登了出来。然而,人们正在用一种“过去时”的目光来注视飞龙。在2000年的开春,人们更愿意津津乐道的是网易26岁的CEO丁磊可能要把总部搬到北京了、搜狐的张朝阳到底会不会像他宣布的那样成为“中国首富”。一些新鲜的故事在新世纪春风的吹拂下正哗哗地掀开清新的一页。

你注意到2000年4月或5月,有一个叫飞龙的公司在你的身边又起飞了吗?

【飞龙大事记】

1990年10月,姜伟来到飞龙。此时的飞龙只是一家注册资本75万元、职工60多人、生产一种名为“飞燕减肥茶”的小厂。稍后,姜伟开发出延生护宝液。

1991年,飞龙开始对一些城市进行轰炸式的广告投放。

1992年,飞龙广告费投入1000万元,利润飙升到6000万元。

1994年,延生护宝液在全国市场上一片旺销,姜伟也因此荣获全国杰出青年企业家、中国十大杰出青年、中国改革风云人物三大桂冠。

1995年3月23日,飞龙集团取得了在香港联合交易所上市的获准文书。4月18日,姜伟突然宣布放弃上市。

1995年4月,姜伟巡视全国市场,发现飞龙的管理存在着巨大的漏洞。6月,姜伟突然在媒体上宣布,飞龙集团进入休整期。

1995年10月,飞龙集团二次起飞,出师不利。

1996年初,姜伟被迫决定退出省会城市向中型城市延伸,然而处处遭遇阻击,最终全线溃败。稍后,姜伟在企业内部展开“整风运动”,并对中高层干部中的8%进行了清除。

1996年7月,姜伟抛出题为《我的错误》的万言检讨,历陈“总裁的20大失误”。发表后,国内传媒广为转载。一时间,关于飞龙的种种流言四起。

1997年6月,姜伟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飞龙集团的负债仅为1600万元,有望收回的货款约有3?郾5亿元之巨。

1998年8月,沈阳飞龙公司向中国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商标局申请注册“伟哥”字样的商标,并被正式依法受理。同时,飞龙向外宣布:飞龙集团早于1992年研制出中国第一个治疗男性勃起障碍的药品“伟哥开泰”。

1999年2月1日,伟哥开泰正式上市。据称,上市首月销售额达到6000万元。

1999年4月,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出通知,要求各地药品监督管理部门依法查处飞龙生产的劣药“伟哥开泰”。

1999年5月6日,飞龙宣布起诉辽宁省卫生厅。同月,飞龙又在北京状告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并提出索赔1?郾26775亿元人民币。

2000年初,飞龙的诉讼以失败而告终。姜伟的抢注计划终告流产。

2000年1月,姜伟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决定出让飞龙51%的股份,飞龙将在五四月间再一次起飞。

【后续故事】

姜伟一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曾对记者描述说:“当你突然间从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转变到无所事事的时候,那种感觉是恐惧的。”他一直试图重振沈阳飞龙。2002年前后,资本市场的“德隆系”如日中天,姜伟曾与唐万新多次接触,想要联手搞资本经营,最终他发现“自己受骗了”。

2006年,姜伟出版了一本图书《变易·中国和谐文化的思考》。他宣称自己将进军文化产业,通过建造三大网站来实施打造庞大的网络文化帝国的计划,这三大网站分别是:人性殿堂、网络智能中医和虚拟城市实用动漫电子商务。他的目标是“3年到5年内超过百度、阿里巴巴、盛大等中国企业,并挑战Google的霸主地位”。

2007年2月,姜伟突然又演出一折“抢注戏”。当时,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原局长郑筱萸因涉嫌重大贿赂罪被“双规”,沈阳飞龙向国家商标局申请注册“郑筱萸”商标,用于生产“耗子药、鼠药、灭鼠剂、杀害虫剂、杀寄生虫剂”。姜伟对记者说:“贪官污吏常被老百姓斥为‘硕鼠’,而郑筱萸正是这样一只不折不扣的硕鼠,飞龙用这样一只硕鼠名来当耗子药、杀虫剂商标,也是给大大小小的官员敲个警钟。”姜伟对郑筱萸实有旧恨,他当年抢注“中国伟哥”就是夭折在郑筱萸之手。

2008年11月,沈阳飞龙宣布将进军“洋酒”产业,姜伟决定将“山寨”注册成商标,使用在产品上。2010年4月,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违法药品、医疗器械、保健食品广告公告,列举7个广告严重违法的药品和医疗器械,其中包括沈阳飞龙药业有限公司生产的药品“茸杞补肾健脾茶(广告中宣传名称:延生护宝茶)”。

【档案存底】

总裁的20大失误 /姜伟(发布于1996年7月6日)

1?郾 决策的浪漫化。在一个知识分子较多的企业当中,有一点知识分子固有的浪漫化的企业文化是无可非议的。但是,企业又是一个经济组织,处在一个你死我活的经济竞争环境之中。企业的根本目的是获得利润,企业的每一个行为都必须进行具体利润的数字计算。总裁在6年经营实践当中,淡化了企业利润目的,决策过于理想化、浪漫化,导致飞龙集团大部分干部在企业运行过程中,也出现严重的理想化和浪漫主义的行为,不计成本,不算利润。

商人是以挣钱为目的的,哲学家、艺术家、空想家在企业是不能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