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向前进
1499700000073

第73章 |谁是许三多(5)

演高连长的张国强,被兰小龙笑称"戏疯子",片子里所有有一定危险性的动作镜头,他总忍不住要来真格的。于是,我们在剧组里经常见到他举着缠着绷带的手笑嘻嘻地说,我又受伤了。

演吴哲的李晨,从二十多米高的地方掉下去,眼见他笑着就下去了,一下去就没了人影。原来他先掉下去,之后旁边还有一个深坑,他就滚到那坑里面去了。

拍戏的条件很艰苦,很多情况下,我们只能睡通铺,上公厕,跟我在北沙滩的条件差不多。我自嘲说:"辛辛苦苦二十年,一觉回到解放前。"伙食也很差。有一段时间,十几天吃不着肉,结果有一天剧组的厨师出去,买回来的竟然都是大肥肉,天天炒肥肉,一连吃了几天,剧组的人都快吃吐了。

这么拍着下来,我根本已经不记得我是王宝强。戏里许三多的那些台词,都成了我内心的镜子。

第一次"杀人",我想明白了,这就是成长。

有一场戏,许三多在七连觉得有意义的第一件事,就是抡锤。

但是这件有意义的事情开始带来的却是伤害,深深的伤害。他把锤子砸到了史今手上,他几乎砸飞了自己的一生,但是他幸运地碰到了史今。

戏里史今几乎咆哮着说:抡吧。你到了这,没退路了,不是在你家,我可以不要你。要了,就是一种活法。我要了你,你要了这种活法,简单得很。抡!!

许三多:不!不!不!

史今:想拖死我吗?许三多。我为你已经得罪了连长,得罪了全连,没看见吗?我跟他已经闹翻了。(他看看伍六一)我最好的朋友,我带出来的兵。不知道吗?三班现在的总分全连倒着数第一。我这个班长明年可能要走人……

史今:因为一个……因为一个龟儿子,因为我错招了一个龟儿子。

许三多茫然而愤怒,他瞪着史今,他从来没想过这三字会从这个人嘴里出来。

史今:对,你混进了部队,当了兵,可你还没摆脱那三个字。你带着它来的。

那一刻,我回到了少林寺的第一年。我听到了"北漂"时最常听见的三个字。我少年生涯中的那些委屈和茫然都回来了,我几乎已经把它们都忘了,但是这些记忆又回来了。

《士兵突击》,不是一部把人生浪漫化的作品,它从来没有回避剧中人与人之间的残酷关系。尤其是到了后半段。

戏里还有这么一段:

袁朗肩膀上的伤不是枪击,而是改锥刺的。这时候他说了句很深刻的话:善遇到恶的时候,先受伤的总是善良。所以他告诉自己:袁朗,你一定要做恶的善良人,因为你不能让你的部下受伤。

然后战斗打响,二十人击毙二十二个毒贩,许三多没有开过一枪。

戏里,许三多说,那一天是他二十三岁的生日,他在二十一岁失去了班长,在二十二岁失去了钢七连,在二十三岁这天失去了天真,经历过死亡就再也没有天真。

说这句台词的时候,我心里一阵难过。

天真是什么?傻根很天真,但许三多在二十三岁之后,就不再天真。

袁朗说,一个新兵过早地直面了战场的血雨腥风,就开始怀疑做一名军人的意义。许三多说他经常跟自己玩一个游戏,闭上眼睛,只闻到气味、听到声音,然后冒充自己回到从前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当兵还是掉头回家。关于这个迷茫,吴哲给他解释说,人活着好像都在找自己的归宿,就算你找到了所谓的归宿,也看不到尽头,因为人生是没有穷尽的,也就没有什么归宿。

我读到这段的时候,似乎很多自己的内心困惑也得到了解释。

许三多回家前,袁朗问他:"许三多,你认为你现在还回得去吗?"

是的,回不去了,许三多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

其实,拍完《盲井》以后回家,我的内心深处,就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北京,我觉得我是外乡人,回到家乡,我依然觉得,自己是外乡人。我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都已经和家乡格格不入。

拍这一段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我心里那种感觉标志着什么:我,王宝强,和那个十四岁从少林寺出来,揣着一腔希望站在开往北京的火车站上的少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