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还不快吩咐下去。”大夫人在一旁松了口气,还好水澈没有什么事。
一众丫鬟小厮福了福身,退出挽月居,只余三人。
大夫人坐在靠椅上,面上一片慈祥安详。只是她心中却没有如此平静,她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她竟然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儿子会有这般的表情。这又怎能让她不寒心?
“大娘,还请您交出主母玉令。”林子琰声音虽是温和却也夹杂着些许的强硬。
坐在不远处的大夫人身子微微震了震,只是在微弱的烛火下,看得不太真切。她的儿子要她交出主母玉令,这,这让她情何以堪?
林子琰见大夫人没有说话,走进几步,温声道:“大娘,还需要子琰重复吗?”没有主母玉令,这些暗人是绝对不会听大夫人的话,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他都不能想了,水澈身上的那些伤口又何尝不是刻在他心上?刀刀入骨!
“子琰。”大夫人张了张嘴,却只叫出了一个名字。
她手快速的拨弄着佛珠,微微闭上了双眼,“我是你的养母啊,养了你整整二十几年。”
林子琰依旧温声道:“您的养育之恩,子琰都知晓,心存感激。”话锋一转,“只是,大娘也不要忘了,二十六年前的那场变故!”
大夫人睁开紧闭的眸子,“你,早已知道了吧。”他能将整个林府的生意做到遍布沐国,他能成为沐国第一首富,又怎会不知道他娘亲真正离世的原因?
她幽幽开口,“二十八年前,老爷带回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她却是出自青楼,早已非是完璧之身。不过,老爷却没有因此嫌恶她,反而是对她疼爱有加,羡煞了众位姐妹。她们都是正值二八年华,又怎会甘心被冷落?
于是,众位姐妹齐心商量,决心要将那女子赶出林府。陷害、诬蔑、偷人、出墙、落水……无一不有,只是,老爷也是极爱她的,无论她犯了错,老爷都肯原谅都相信不是她做的,为此还将很多妾室赶出了府。
平静了一年之后,那女子有了身孕,而老爷却得了重病。十个月后,女子要生产了,老爷那时就拖着重病的身子,在门外亲自候着,这一站就是足足一夜。寒风烈雪中,那女子竟是难产,九死一生,老爷硬是要进入产房。
我当时身为林家的主母,又怎会让老爷进污浊的产房?于是,我便自告奋勇,老爷一直认为我贤良淑德,也是同意了。我整整在产房呆了一个下午,那一盆盆鲜红的血,充斥我的眼眸,正像我眼中嫉恨的妒火。
直至夜半子时那女子诞下了一名男婴,我当时被嫉火迷了心,一心想掐死那个孩子。只是,我突然想到,老爷已经重病了,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林府唯一的子嗣,我还是松开了手。但是,我却吩咐产婆停止替那女子止血,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逝去,她还是没有闭上眼睛。我知道,她到死还在担心她的孩子。
我将这个死讯告诉了老爷,老爷当时就咳出了血,那时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老爷将那孩子过继在我这,之后不到三月,便随了那女子离去。
你都不晓得,你当时的模样有多可爱,我见了顿时就喜欢上了。只是,心中的内疚越来越深刻,每每闭上眼睛都是那女子苍白的面容,老爷的责备。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娘的模样。她真是一个令人怜爱的女子,只那双眼睛就能惑了人的心神,单纯又无害,没有一点心计,喜怒哀乐皆在其间,她所有的心思都在眼中,就像,就像水澈一般,只是,她没有水澈这般的貌美,这般的幸运。”
大夫人手中的佛珠洒落一地,一颗一颗的,“当当当”的甚是清脆突兀。
“这二十余年来,我一直在吃斋念佛,希望能洗脱那时的罪孽。我一直努力维持着林府的和睦,只是,我老了,也力不从心了。我一直都没敢去你娘的墓前,也该去向你娘道声歉了。”
说罢,大夫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仿若老了十余年。她,早该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她不肯相信她养育了二十余年的儿子,会这样对她。
门外一阵敲门声,秋意端着汤药走进,福了福身。
大夫人在暗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慈声道:“秋意,这里有少爷在就好了,随我回房。”
秋意看着洒落一地的佛珠,脸色微微变了变,小心的走过去,将药汤放在紫檀木桌上。大夫人二十余年来没有用断过一串佛珠。今日,竟断了两次。
主仆二人走至门口,大夫人回头道:“子琰,过几****去灵祁山上香,让水澈和我一起去吧,那时,我会将主母玉令交给她。”
“谢谢大娘了,慢走。”林子琰淡淡的行了个礼。
大夫人身形有些不稳,她的儿子对她生疏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般的亲昵了。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她应该受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也莫要为她伤了神。”大夫人叮嘱一声,眼泪悄然无息的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圈,离开挽月居。
待大夫人走过,林子琰苦笑一声,他十六岁那年就知晓了原因,那时自己有多想去质问一番,这是为什么?只是十年后再说出,他没有感到舒心,只是感到无力,他真的错了吗?如今连这表面的祥和都维持不了了。
水澈睁开灵动的凤眸,闪过一丝华光。大夫人,这招以进为退,果真是妙!只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自有我的过墙梯!
“不要……”一声娇弱的女声唤回了林子琰的心智。
“水澈,你醒了。”林子琰疾步走来,喜悦暂时代替了心中的忧虑。
只是,床上的女子却是随着林子琰的走进而退后,“二夫人,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水澈……我是子琰。”林子琰一遍一遍的唤着,没有一丝不耐烦,慢慢的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