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法雕刻叶子的启迪,使罗丹对老仆人的形象产生了全新的想法。他刻苦地研究了荷兰艺术大师伦勃朗晚年的各种油画。他很感兴趣地发现,老仆人的脸上不仅留着凄苦、衰老和劳累的痕迹,执著的追求和抗争更使整个面部斑痕累累,前额内倾和鼻梁下陷。伦勃朗的高超技术对他的创作也有很大的启迪。罗丹利用周末休息的机会,请求老仆人在支架的支持下,连续坐了4个小时。经过长久的探索,他又发现老仆人的面孔是充满波动和起伏的,光在他的额头上恬静地移动。啊!静是根本不存在的。他苦苦思索着,明白了即使是死也都是在变化,宇宙的一切都在运动。基于这种发现,罗丹又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对老仆人的塑像进行加工和雕琢。阴影运用得当,使塑像活了起来。
这时,已经到了1864年的年末,罗丹赶忙把塑像送去沙龙展出。评选委员会成员看着这个头像惊骇不已。那塌陷的边缘成钝角的鼻子,增加了脸上无限痛苦的神情,使面庞洋溢着无限的生命力。如果把它拿在手里旋转,就会令人惊讶地看到头像各个侧面的不断变化,而这种变化又不是偶然、犹豫或模糊的。整个头像上没有一根线条、一个交错点、一个轮廓不是经过罗丹的深思熟虑创作出来的。
这尊塑像的生动活泼的处理手法,与官方学院派所欣赏的那种流行的完善、冷漠和静止的形式感,大相径庭。继惊叹不已之后,有些人愤怒了,有些人加以冷嘲热讽,最后以“粗俗、古怪、丑陋”拒绝了它。
罗丹痛苦万分,决定再也不塑头像了。不论当时评选委员如何对待《塌鼻人》,但几年以后就被他们接受了。《塌鼻人》和《艾马尔神父》,是公认的罗丹早期的代表作。作品尽管还不够成熟,却已显示出罗丹深入观察和特殊的表现对象的非凡能力。
一天,罗丹正在剧院门口雕刻花饰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优雅健美的女工正走过来,强烈的事业心使他停下手中的活计,两眼盯住姑娘。同大多数肤色灰黄、身材矮小的巴黎女子不同,她身材修长,两颊红润,好像刚沐浴过似的。她戴一顶无檐女帽,穿一身深蓝色的衣服,走路潇洒,昂首挺胸,很有风度,是个理想的模特儿。
他们相互通了姓名,便分开了。罗丹得知她叫玛丽·罗斯·伯雷,法国洛林地区的农村人。
第二天,他们如约相见,罗丹领着她来到布瓦博德朗的工作室,罗丹点好灯,生好炉子,搬好凳子,让她坐下来,然后开始工作。
在以后的几周里,罗斯一有空便到工作室来,她一遍又一遍地观看了草图,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像。她深信罗丹是个勤奋、俭朴而又有前途的画家、雕塑家,她从心坎里爱上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在两个月的工作时间内,没有轻浮的调情,没有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而两人的配合又是那么的融洽。罗斯感到奇怪,他精心为自己塑着头像,但对她并不是那么富有深情。尽管如此,罗斯并不轻易放弃这个勤奋而又英俊的青年人。
由于贫困,由于专注于雕塑的驱动力,罗丹暗暗地打定主意,现在必须笼络住她,等头像一成,再各奔东西。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6月的一个星期天,他顺从了罗斯的要求,来到卢森堡公园。那里有巴黎最好的户外塑像,离工作室也很近,如果过一会儿他想继续雕塑的话,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而对罗斯来说,有罗丹在身旁,只要他不把自己当成模特儿而当成一个女人看待,也就心满意足了。
1864年10月,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罗丹在勒布伦大街找到了一个旧马厩,建起了自己的工作室。
几天以后,马厩焕然一新。一天晚上,罗斯把她从洛林带来的小皮箱搬进了工作室隔壁的小屋,他们同居了。
被称为《女祭司》的塑像在不断完善,罗丹对雕塑完美的追求是那样的执著,竟始终没有向罗斯说过一句“我爱你。”但这句话确是罗斯渴望的。
就这样,罗丹与罗斯边工作边享受着爱情与快乐,很快他们就有了爱情的结晶。
1866年1月18日,罗斯在产科医院生下一个男婴,泰蕾丝姨妈和罗丹对她照顾得很周到,使她很高兴。在区里登记时,罗丹将小孩的名字写成了奥古斯特·伯雷。
等到罗斯可以活动时,罗丹又继续雕塑《女祭司》,可是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罗斯总是惦记孩子,思想不能集中。对于罗丹来说,塑这样的全身像还是第一次,难度够大的了。他为了让《女祭司》能及时在今年的沙龙上展出,对摆不好姿态的罗斯竟发起了脾气,结果使罗斯和孩子都大哭起来。罗丹在这种情况下,决定把儿子送给母亲抚养。为此,罗斯心里很难过,最终只能服从雕塑工作的需要,勉强地同意了。
小奥古斯特出生40天,就送交他祖父母抚养了。罗丹的父亲因为他们没有正式办理结婚手续对儿子大为不满,但得知是个男婴也就转怒为喜了。母亲因为女儿玛丽的去世,一直心情郁闷,当见到可爱的红头发的孙子时,也高兴了起来。罗丹答应每周都同罗斯回家看孩子,所以罗斯也比较安心了。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罗丹和罗斯之间的恩爱达到了高峰。那尊《女祭司》也获得了新的生命。罗丹以极大的热情继续创作。他们决心将《女祭司》塑成无忧无虑,充满生命活力的女神,送交沙龙展出。这尊《女祭司》终于完成了,它有两米来高,神态活泼,无拘无束。《女祭司》塑像的成功,受到了许多艺术家的祝贺,也招来了一些顾客的光临。
为了招揽更多的顾主,罗丹在朋友们的鼓励下,花了比原房价高一倍的价钱,在蒙帕纳斯大街找到了一间比较满意的工作室,但他付了房钱之后,已经没有搬家的钱了。
于是,罗丹通过爸爸借到一辆旧马车,由达鲁、莫奈、雷诺阿、德加等朋友帮助拉车搬家。5月的一天早晨,这几位艺术家把罗丹的作品、衣被、工具一件件往车上装,当揭开湿布看到《女祭司》时,雷诺阿大叫起来:“看她那完美的骨盆,漂亮的胸脯,丰满的臀部,微笑的小口,真是太动人了。”
大家说笑着上路了,身强力壮的莫奈帮助罗丹拉着那辆装得满满的大车,雷诺阿捧着《女祭司》的头像,德加拿着《塌鼻人》,达鲁拿着几件工具,其他的人帮助推车,有说有笑,热闹异常。
他们拐了两道街,上了一个小山岗,再往下走200米的行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大家兴高采烈,像打了胜仗似的。突然一声爆响,一个车轮飞出车身,车子翻了,《女祭司》掉下来撞在一根灯柱上,摔成了碎片。
罗丹惊呆了,站在路上发愣。
艺术家们怀着遗憾的心情,告别了罗丹。
罗丹像丢了魂似的,几乎丧失了继续工作的勇气。
1870年7月19日,野心勃勃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对普鲁士宣战。法军初获胜利,以后却接连败退,战场转入法国境内。普鲁士军队长驱直入,9月19日包围了巴黎。巴黎危在旦夕,法国人民组织国民自卫军,奋勇作战,抗击侵略者。在国家危亡的关键时刻,罗丹同许多法国青年一样,怀着爱国激情应征入伍,加入国民自卫队,决心好好教训野蛮的普鲁士人。可是他却被编入后备军团,因为他认字能读,所以被任命为下士。
普军对巴黎进行猛烈轰击,并以饥饿迫使法国投降。停战后,法国精简军队,罗丹因近视,被迫离开了军队。
1871年初罗丹含泪告别亲人,同比莱斯去到普法战争的中立国——比利时。
1871年3月,法国爆发了内战,巴黎公社控制了巴黎。此后一个多月,公社社员同拿破仑三世的军队爆发了血腥的巷战。传到布鲁塞尔的消息令人毛骨悚然。饥荒更为严重,巴黎同外界的联系完全被切断。有流言说巴黎许多市区已被夷为平地,又说罗丹家所居住的地区已变成一片坟墓。他想到家里的人可能遭到残害,终日惶惶不安。他想回去看个究竟,但既缺路费,又因通往巴黎的道路已被拿破仑三世的军队严密封锁,任何人也不能进入。他只好在异国他乡焦急度日。
一天,屋门被突然打开了,他惊奇地发现来的是约瑟夫·范·拉斯布尔。那是他在比莱斯工作室的一个伙伴,荷兰人,年纪比他稍大一些。他听说罗丹被解雇了,认为这是一件大好事。他说他早就想离开比莱斯的工作室,但需要一个伙伴,没想到比莱斯竟把罗丹给送来了。范·拉斯布尔讲清楚两人合伙,挣钱平分。罗丹主要负责搞设计、做雕像,他张罗找买主,在比利时卖出的作品上刻范·拉斯布尔的名字,在法国卖出的作品上刻罗丹的名字。随后,他们签订了合同书,他并给了罗丹50法郎现金,任他支配。
到1871年底的严冬,罗丹的妈妈死了。罗丹为此感到孤寂、痛苦,甚至达到不能忍受的程度。他急不可待地想见到罗斯。
1872年2月,天气逐渐温暖一些,罗斯风尘仆仆来到比利时的布鲁塞尔火车站,她依然为妈妈戴着黑纱。罗丹听说,所有在法国的塑像也运来了,他异常高兴,吻了罗斯,久久说不出话来。
罗斯住在租赁的小屋里,做饭、洗衣,生活过得倒也惬意。她挤出时间还做些剪裁缝纫的活计,以增加收入。他们定期向巴黎的泰蕾丝姨妈寄钱,因为罗丹的父亲和儿子都住在那里,由她照顾着。
在范·拉斯布尔的建议下,罗丹把《塌鼻人》送交1872年布鲁塞尔沙龙,作品被接受了。这是他第一个被沙龙接受的展品。但是,这个塑像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他决定雕塑一个大型作品,塑什么,他心里没有谱,他感到苦闷,心里充满了悲愤之情。范·拉斯布尔了解到罗丹的烦闷,建议他到荷兰,去看看伦勃朗的作品,并给了他100法郎,作为临别赠礼。
罗丹一到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便径直来到国家博物馆,欣赏他从未见过的伦勃朗的原作。他认真细致地观看,欣喜万分,几乎到了如痴如醉的境界。罗丹从《女祭司》被毁坏之后,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创作欲望,第一次被伦勃朗的作品和精神激发了起来。他感到有一种压倒一切的冲动,促使他投身于新的创作。
几个星期以后,罗丹回到了布鲁塞尔。他精神大振,工作格外刻苦,把大部分时间用于雕塑头像,而且每次都同时塑好几个。但是,他仍很不满意,觉得始终塑不出一个像样的头像来。直到1875年,他再也待不住了,告诉拉斯布尔说,要到意大利亲眼看看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拉斯布尔了解罗丹的性格,知道只要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只好给他预支了工资,让他到遥远的意大利去参观米开朗基罗的作品。
在佛罗伦萨,罗丹参观了所有的大型美术陈列馆,但他并不满足,又来到了美术学院。突然间,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原作呈现在他的眼前。他细心地观察着,感到一种纯粹的人体美。
这是一个年轻的裸体巨人,高5.5米,气魄雄伟,头和手臂与身体相比稍大一些。这个巨人正准备战斗,全身肌肉突起,显得十分健壮有力。他英俊的面孔非常严肃,双眉紧皱,眼睛凝视前方;左手握着搭在肩头的武器——投石器。这是一个为正义而战的英雄形象。
在以后的一个星期里,罗丹观看了能见到的每一件米开朗基罗的作品。
他又来到西斯廷教堂,那里挤满了成群的旅游者。他挤在人丛中看那些油画,直看得精疲力尽。正当他要走开时,他看到几个人躺在地板上往上看米开朗基罗创作的巨型顶壁画。他也以同样的方式躺下仰脸向上看着。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米开朗基罗对肌肉和血管的位置,研究得多么细致入微啊!不管是什么姿态和动作,都极为自然流畅。他用自己的方式,赋予了人物以新的生命。
罗丹一连几天在博物馆,在西斯庭教堂里临摹大师的作品,忘记了吃饭,忘记了时间。他完全被这些肌肉、人体和力量所征服。他说:“米开朗基罗使我跟学院派彻底决裂。他给了我全面对抗学院派的立足点,他向我伸出了有信心的手。我能从一个圈子转到另一个圈子,正是由于这座桥梁,引导我向前的正是这位强有力的巨人。”
由于盘费有限,罗丹不能在意大利久留,只好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这个艺术之乡,赶快又回到了比利时。
雕塑风波
罗丹在从意大利返回比利时的途中,经济的困扰,对巴黎的怀念,对自己创作起伏的回忆,再一次激起他对普法战争的愤恨。
国家割地赔款,自己生活困扰,创作停滞,母亲死亡,这些悲惨的遭遇,使他深深认识到被征服者的痛苦。他觉醒了,他开始塑造一个称之为《被征服者》的裸体像。这是一尊与真人一般大小的塑像,塑的是一个体型修长、多情善感的青年。他站立着,右手痛苦地抓着脑袋,左手紧张地握着一根长杆,表现出失败后极度的痛苦和反抗。
罗丹白天仍在工作室和范·拉斯布尔合作工作,利用晚上和星期日争分夺秒地塑这个全身像。模特儿的名字叫奈伊,是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青年。经过好几个月的训练,奈伊才自然起来。当罗丹要他光着身子摆架子时,他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认为这是十分卑下的勾当。不过奈伊已经被他自身的复制品迷住了。罗丹胸有成竹地塑着,胶泥在他手中好像活了一样。经过18个月,他在塑像的脖子和肩膀上塑了最后一个凹部,塑像完成了。
罗丹以成功者的态度,审视着这尊塑像,认为它不像《大卫》那样英雄,但它是个活人,是每一个在战争后敢于面对失败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