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他只睡上5个小时,然后就像“赌徒上赌场”一样地连续工作15到18个小时,“只有亡命徒才有这股狂热”。不久前他的头发还乌黑油亮,现在却一天天地变白,一绺一绺地脱落。好心的纳卡尔医生一再警告他,不要十分拼命,应注意劳逸结合,否则他就会垮下来。有时候他自己也担心:“我开始发抖了。恐怕在我所忙着营造的建筑物竣工之前,我自己就会被过度的劳累和困乏所压垮。”他的肝部开始隐隐作痛,可是他又不能中断他雄心勃勃的写作计划。“站住,死神!你要是非来不可,就来给我加重负载吧!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使命呢!”他不顾一切地写出一部又一部的作品,他的想像力“从来没有在这么多的领域里活跃过”。完成了《朗热公爵夫人》后,他在1834年6月到9月的“一百个夜里”又写出了《绝对之探求》,10月开始写《塞拉菲塔》,11月动手写《高老头》,而且在40天内就完成了它的初稿。在12月和其后的几个月里,他接连写出了《海滨惨剧》、《豌豆花》、《改邪归正的梅英特》、《金跟女人》以及《三十岁的女人》的另外一些章节,他还草拟出《赛查·皮罗托盛衰记》和《幽谷百合》的提纲。说起来简直不可思议,而实际上这还不是他在十多个月的时间里所写的全部作品呢!与此同时,他还改写了《舒昂党人》等早期的几部长篇小说,拟好了《都兰趣话》第三辑的十个题目,和儒勒·桑多合写了一部叫《领班小姐》的剧本,编选了《十九世纪法国作家通信集》并与出版商们在几番艰难的讨价还价后签订合同。
《人间喜剧》
人间喜剧是模仿天父上帝的作品。
1841年,巴尔扎克与一伙出版商(杜博歇、菲讷、赫哲尔和保兰)签订了一项合同:在《人间喜剧》的著名标题下出版他的全部著作。他已经不止一次给一组组作品冠以共同的标题,意在造成一种印象,也就是说,一套宏篇巨著如果有一个总称,将有助于在人们心目中形成概念。因此产生了《私人生活场景》、《巴黎生活场景》、《风俗研究》、《哲理研究》以及本该补充前两项“研究”的《分析研究》,但是除了《婚姻生理学》以外,这一部分始终停留在计划之中。事实上有不少作品时而编在这一组,时而又被编入另一组,说明这种分类法多少有些随心所欲。他曾设想以《社会研究》作为总标题,后来在但丁的《神曲》启发下,他想出了《人间喜剧》。1839年他给赫哲尔的一封信中,第一次提到了这个标题。
《人间喜剧》却不是出版商耍的什么花招。巴尔扎克想要把他那数量众多的小说汇编成集各种人物典型之大成的全景。他来得及完成吗?他不知道。但是到了1841年,完成的部分已经构成一个井然有序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一样,它自身还在不断地繁衍,有时以对应的形式(如《外省伟人在巴黎》激发了巴尔扎克研究《一个巴黎大人物在外省》的兴趣,这一题材在《莫黛斯特·米尼翁》和《外省的诗神》中有所表现),有时则以类似的形式出现(如《婚约》引出了《死后财产清单》,不过该作品一直没有写成)。这种自身繁衍的方法,使巴尔扎克的创造力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增长。莫里斯·巴尔台什指出:如果把巴尔扎克的锦囊中其余的写作计划也一同包括进去加以考察,《人间喜剧》的脉络将显得更为明了,在《路易·朗贝尔》中,天才因思维过旺而损寿,与此相对,《克汀病患者》则描写因头脑空空而长寿。
斯波贝奇·德·洛旺儒公布了巴尔扎克的五十三篇只有计划却尚未动笔的小说标题。其中几篇甚至留下了某些线索,如《布瓦鲁热的继承人》、《伟人》、《济贫院与民众》、《学者之间》、《戏剧真相》、《一个主意的经历和遭遇》、《教师队伍剖析》。在这份清单之上还应该再加进一百来个类似简短注文的草稿。整整一个大千世界在头脑里骚动,纷繁的主题推推搡搡,抢着要降生人世。请看这两个精彩的私人生活场景:穷苦的年轻姑娘为了弄到一个丈夫,装出一副非常富有的样子,结果跟一个以同样手段蒙骗了她的穷鬼结了婚……一位青年女子为一个男子的殷勤所惑,自作多情,以为被爱上了,其实不然,因而对他产生怨恨,而他却又真的爱上了她……“从这些拥挤躁动的题目中,从人物和题材的温床上,可以衍生出形形色色的想像。这里面也反映出作者的多产、对精力的肆意挥霍以及对生命的置之度外”。如果巴尔扎克能活到七十岁,我们将有幸看到描写他的主人公们的晚景的小说,想到这一点,真令人难过。
为了保证他苦心经营了十年之久的创作在这次出版时一举成功,赫哲尔要求他写一篇序。巴尔扎克由于劳累过度建议再版达文的原序。赫哲尔生气了:“出版您的全集,对您的作品来说是最重大的事了,在它与读者见面时怎么可以没有几句您自己的话呢?”巴尔扎克让步了,在这一长篇前言中,他试图阐明自己的创作动机。他说,建造这座大厦的念头,开始是在他研究圣伊莱尔的时候产生的。我们还记得,巴尔扎克有感于人世间存在着形形色色的人物类型,恰似自然界中不同类别的动物一般。工人同商贩,海员同诗人之间的区别,和狮子同驴、鲨鱼、山羊之间的区别性质是一样的。
只是《人间喜剧》远比动物界的喜剧复杂。首先,在动物界中,雌雄相配总是在同类之间进行的,雄狮同雌狮相配;而在人世间,雄狮却可以同母羊或雌虎结成配偶。再者,动物须经历千万年后才可进化为更高一级的动物;而在人类世界,一个杂货店老板几年之内就可以一跃而成为法兰西贵族院议员,一个公爵却会沦落到社会底层。最后,人类有灵巧的双手和思维能力,他创造出工具、衣服、房屋等,这些都随着文明的进化而演变。因此,研究人类的博物学家既要描绘男人、女人,也要描绘事物。
******·司各特已经成功地把小说提到历史的高度,但他还没有想到把他的一部部作品连为一体。巴尔扎克的第二个光辉特点在于创作了一部概括当代风俗的完整历史,其中每一章就是一部小说。他塑造了两三千个不同身份的人物,足可以和警察局的户籍档案媲美,他按不同的社会等级和职业将他们组合成社会。整套作品的内在联系如此紧密,要想充分体验它的魅力,就得一本不漏地读完。
唯有读完之后,人们才会发现这个帝国的疆域如此辽阔,在这片疆土之上,智慧的太阳永不落。恩格斯曾说:“我从巴尔扎克的作品里学到的东西要比从任何职业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人间喜剧》既是一幅最真实地描绘了永无休止的人类生活的画卷,同时又是波旁王朝复辟时期最精彩的风俗史。它包罗万象,如贵族和资产阶级,政府和军队,还有银行信贷、商业交通、新闻出版、司法、政治和社交界的内部机制。这绝不是浮光掠影的勾勒,却是像拆卸一部具有明显的齿轮系统的庞大机器一样,把它的零件一个个拆下来展览。
他无所不知,城市、家庭、巴黎的每一个区,他都了如指掌。“这位夜行的荷马用魔怪的火焰照亮了一个骚动不安之城的地下室和巷道,那里正上演着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剧”。他深入到大学生食堂、剧院后台、公爵夫人的内室、交际花的卧榻。他创造的人物都由现实生活中的真人提供装束。裁缝斯笃布为吕西安·德·日邦泼雷置装,布依松(也就是巴尔扎克自己的裁缝)为夏尔-葛朗台做衣服;美丽的拉布丹夫人在黎塞留大街76号的福森珠宝店购置煤玉制成的葡萄串。至于外省,昂古莱姆、勒阿弗尔、里摩日、阿朗松等地各种不同的社会圈子,他全都知情。这些城市中因1789至1830年间政治动荡的影响而产生的无法缓解的、褊狭的敌对情绪,巴尔扎克了解得比谁都清楚。读者如果看不到法国社会植根于怎样的历史土壤就无法理解王政复辟时期的法兰西,“真实的生活都是有因可循的”。此外,巴尔扎克所使用的人物再现手法,赋予他的虚构人物以第四维的深度——时间的深度。
然而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描绘一个社会。在他看来,作家非但不亚于政治家,或许还能超越政治家,因为作家能“对人间的事情作出决断”。假如说巴尔扎克意识到自己是最伟大的小说家,这可不仅仅是由于他塑造出如此众多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可以设想,一个勤奋而平庸的作家也有可能塑造出大量人物),而是由于他在塑造人类时融进了他自己的思想精髓,他认为集中于一个特定目标上的意志能够产生巨大的能量,不过这种意志是受到限制的。在他看来,每个民族如同每个人一样,都有那么一张驴皮;要想延长民众的寿命,必须减少他们的生命运动。因而巴尔扎克主张建立稳定的政体和法规。“我在两条永恒真理的照耀下写作,即宗教和君主政体。”在政权问题上,巴尔扎克总想扮演魔鬼的角色。他说:“一个正直的政治家,好比一部有情感的蒸汽机,或者一个边掌舵边做爱的驾驶员,他们是注定要翻船的。”可是深知巴尔扎克的乔治·桑说:“在令人痛心的罪证和良心的责备面前,他身上的恶魔势力便在他心灵深处那纯真善良的天性底下彻底崩溃。他会握着你的手默默无言,或者掉转话头谈起别的事情。”使用权谋、不择手段是他身上理智的一面,而宽厚大度才是他的内心所固有的。
法兰西院士之梦
巴尔扎克又一次以他杰出的文学天才,赢得人们的关注。当时,法国有个最权威的学术机构——法兰西学士院。这个学士院从来只固定保持四十个院士的名额。所有获得院士资格的人都是终身制,只有每逝世一个,才能补充一个。由于这个地位的崇高,人们称所有的院士为“不朽者”。
巴尔扎克发誓:千方百计也要闯进学士院的大门!
1848年9月4日,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巴尔扎克去看望卧病已久的学士院院士夏多勃里昂先生。
夏多勃里昂七十多岁了,身染重病。听到仆人的声音,他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昏黄的眼珠放出喜悦的光彩。他示意巴尔扎克弯下腰,伸过头来。然后,紧贴着巴尔扎克的耳朵告诉了他若空有满腹经纶,不应合时俗,照样得不到应得的社会地位。并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张写好的推举信,交给巴尔扎克。
巴尔扎克回到家,展开夏多勃里昂的信看着。他又想起曾经有过的3桩往事。
1839年,巴尔扎克凭其卓越的文学成就被列入院士候选人。凑巧的是,雨果也同样是候选人,怎么办?尽管自己早就立过誓言,然而,这次的竞争者,恰恰是执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牛耳的雨果,一个文品和人品俱佳的学者,思来想去,他决定把名额让出去。于是,在竞选的那一天,他出国旅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