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下。
每座城池的城门外必会有一所茶馆,专门为外来客人歇脚;茶馆内必会有个说书先生,专门为外来客人讲解城内的奇闻轶事。
文心文竹找张桌子坐下。文心道:“好妹妹,都已到了杭州城了,为何在这里浪费时间?”文竹道:“我们风尘仆仆,满头污秽,你待要这样去见许大哥么?也不怕笑话人!我们在此歇脚洗净。”
文心唤来茶博士,道:“你这茶馆生意如此兴隆,竟吝啬得要命,桌子又破,茶叶又粗。”茶博士扫了一眼整个茶馆,人头攒动,茶气沸腾,却哭丧着脸道:“这几日有不少江湖人士赶往杭州城,在小店歇脚的确实是一波又一波,可江湖草莽不讲道理,喝了茶随手抛了几文铜钱,却哪里够茶钱?小店其实是亏得紧哪,唉…”文竹道:“英雄豪杰大多性子豪爽,大多是不拘礼节。”说毕掏出钱袋,道:“茶博士,这五十两纹银权当为天下英雄赔不是了。”文心不似文竹心地柔软,道:“我来问你,你说只是这几日江湖中人集聚杭州城?”茶博士点头道:“正是。”文心怕和许三郎有关,问道:“你可知道为何?”茶博士道:“我在破茶馆谋生计,又如何能知?不过听说书先生话头,应该和麒麟侠许三郎有关。”文竹心动,急切道:“许三郎…许三郎当真住在杭州城?”
文竹那日在嘉兴洪福客栈只是听到大醉的李泰白隐约说道许三郎定居杭州,其实并未全信,但若不来杭州碰碰运气,实不知该往哪找寻了。刚听到茶博士提到许三郎,此刻方确定许三郎在杭州城无疑。
文心问道:“怎地和许三郎有关?”茶博士道:“小店又要来人了,我就不招呼二位姑娘了,多谢姑娘赏银,至于麒麟侠之事,二位听说书先生讲便是,他讲的可比我好听得多了。”说完提着茶壶往门口迎去。
文竹文心往茶馆中央看去,只见一个老头正拍着惊堂木,轻咳一声,道:“话说麒麟侠被楼兰三鬼劫去。”文竹文心心道:“原来那晚许大哥是被楼兰三鬼掳走,好险好险,这杀人不见血的活人鬼,竟没害死许大哥。”
说书老头又道:“麒麟侠身中天池寒针剧毒,只有一个月性命。但他是胸怀救世济民的大英雄,临死前也想着为民除害,斩杀了这三个恶贼!”茶馆中众人都叹道:“果然是好汉子!”
“麒麟侠手中拿的正是威震武林的麒麟刀,当晚中原武林聚会白马寺清凉台,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夺得宝刀!这把刀的威力大伙儿都听说了,就不必糟老头在此多说。这楼兰三鬼却徒有贼名,竟不识得这把宝刀,众位道是为何?”众人道:“为何?”
说书老头道:“虽然现下麒麟侠神功盖世,可随意拔刀。但当时这把麒麟刀非月圆之夜不能拔出,那刀鞘漆黑一团,奇丑无比,三鬼竟半丝也瞧不上眼,三鬼将麒麟侠带到京城,整日价逼问麒麟刀下落。眼看一个月就要过去,麒麟侠危在旦夕,三鬼丧尽天良,不与饭食、不与治疗。这日,三鬼正要带麒麟侠西往到楼兰,不料碰到了两个人!众看官道是谁?”众人听得出神,道:“不知。”
“一个就是屠狼大会上要置麒麟侠于死地的周庄子,另一个便是天下第一美人柳絮!”
“啊…”文竹文心听到柳絮的消息,都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说书老头冷笑道:“想不到姑娘家也对第一美人有兴趣。周庄子轻功了得,赶在三鬼头里,道:‘快些放下许三郎!否则取了你们性命!’周庄子虽武功厉害,却从不在武林露面,三鬼哪里识得?无影鬼道:‘我看你身旁的小妞姿色不错,大爷欲娶回做三姨太!’说完二人便动上了手,单说无影鬼,轻功颇有造诣,出招也是虚虚实实,周庄子倒也不惧,缓缓出招,将无影鬼的杀招从容化解。这头无头鬼、调皮鬼齐齐加入战阵帮忙。渐渐地,三鬼对周庄子形成合围之势,周庄子这才施展轻功,掌法之快,难以想象,在三鬼看来,其实已是成了三对三之势,双方都没讨到好处。”
听客性急,道:“到底谁赢了?”
“麒麟侠曾追杀三鬼尚未成功,就算周庄子武功不弱于麒麟侠,又怎可轻易战胜三鬼?四人大约战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晚,周庄子暗想:‘久战必败!’长吐了一口气,匆匆在三鬼胸口都拍了一掌,如此一来,自己的破绽全部卖给了敌人,三鬼也立即还了三掌,已是两败俱伤,四人均是站立不起。”
“周庄子道:‘许三郎侠义,那晚是我误伤好人了。’对柳絮使了个眼色,柳絮从袖口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水晶般的药丸,道:‘许…大侠,请服了。’麒麟侠心中奇怪。周庄子道:‘我和柳絮已结为夫妇,三郎莫疑,这药丸乃是天山雪莲所制,可解三郎体内之毒。’麒麟侠接过服了,忽然想起一事,惊道:‘阁下何来雪莲?’周庄子道:‘自然是取自天山。’麒麟侠道:‘天山雪莲每年只开一朵,乃是家师续命良药,你怎么取来给我做药,那家师该当如何?’周庄子笑道:‘只能死了。’麒麟侠一生孤苦,师父是其挚爱之人,心中岂能不气愤?正要挺刀与周庄子火并。忽闻马蹄声大作,将六人团团围住,却是三十骑大内高手!”
茶馆大部分是江湖中人,听到此处,都道:“大内高手?朝廷怎么要插手江湖之事?哼!这不是不懂规矩么?”
说书人又道:“柳絮见朝廷势大,伏在麒麟侠身上佯哭道:‘我们好好的新婚燕尔,怎么造孽碰到了这四个恶贼?’麒麟侠知柳絮要救自己,也道:‘好在银子都在,你都发给官爷喝茶罢。’柳絮抹抹眼泪,将金钗、珠宝等首饰交予了为首之人。侍卫们大喜,道:‘既然这四个是强盗,就先带走了。’楼兰三鬼、周庄子便这样被三十位大内高手带回京城。麒麟侠奇怪,道:‘你不救你丈夫,却来救我?’柳絮道:‘他逼我从他,哪里有半分感情?’”
说书老头模仿柳絮说话模样,把整个茶馆看官都逗得哈哈大笑。
惊堂木一拍!
说书老头道:“后来麒麟侠携柳絮小姐南下,着实做了不少好事!两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偶佳成!麒麟侠能定居西湖湖畔,实是我杭州百姓之幸!”
文竹文心听到许三郎和柳絮已成好合,既欢又痛。文竹的泪水盈满了眼睛,都快流了下来,幽幽地道:“姐姐,既然许大哥和小姐在一起,我们还去做什么。不如回到枯城,服侍老爷。”
文心也是一般想法,叹了口气,道:“妹妹,走吧。我们本不该来。”
二人沉吟间,茶馆又走进了几个人,文心久走江湖,倒还是识得一些,当先一人头发、胡须全都是黒的,单单眉毛全部白了,竟是早在二十年前退隐的白眉金口张海天,文心凑近文竹耳边道:“这人虽叫金口,可是说话做事最是赖皮,只因生了一道白眉,镶了满口金牙,江湖人称白眉金口。”随后进来两人皮肤一黑一白,穿的衣服也是一黑一白,在江浙一带也是成名人物,唤作黑白双煞张黑李白。文心道:“张黑天生神力,最擅长使斧,江湖相传那斧重八十一斤,直比关二爷,李白却使一支判官笔,仅重八两。”说话时,又走入了一个道人,文竹文心都识得,正是不留道士,二人都想:“他怎么也到江南了?枯城安危怎么办?”最后一个走进茶馆的,文心就不识得了。只见来人穿了绿袍,头发全白,但皮肤却像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色愁苦,眼神无光,双手直垂垂地快要过膝,更奇得是,绿袍翁身后跟了一个白毛猿,绿袍翁坐在茶馆阴暗角落,嘴中只是道:“乖徒儿、乖徒儿…”竟是对那白毛猿说的。这副怪模样,虽在亮堂堂的白天,也叫人吃一阵寒战。
文竹见茶馆来了这么多怪人,担心许三郎安危,道:“姐姐,我们还是呆几天再回罢,人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何不在此游玩几日?”文心明白文竹心意,也不点破,道:“最好呀,咱们去江湖湖畔游玩…哈哈…”
文竹脸羞得通红,低下了头径自喝茶,破茶楼的茶苦涩无比,可和她心里的苦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不留道士本不为人所识,三年前的屠狼大会让其在中原、江南一带名声大噪,张黑李白、张海天等都是向他抱拳问好。其间有好事者,道:“且不知许三郎搞什么玄机,他走南行北,一个月内杀尽枯城柳家、烧了姑苏金口楼、荡平黑风山、白云河…却又发什么英雄帖,请各地英雄来杭州议事。他只是中原武林盟主,焉能号令天下英雄?况且又凶性全露,杀伤无辜。”有人接口道:“是啊,他做出这等行径,怎配得上麒麟侠三个字!”又闻有人小声道:“屠狼大会之前整个武林不也是冤枉许三郎是恶狼么?此次怎地不是大家冤枉了他?”当即有人拍桌而立,喝道:“一月以来,各处受难者均是麒麟刀所伤!普天之下,除了许三郎能拔麒麟刀杀人之外还有何人?”声若洪钟,将这个破茶馆屋顶震得格格直响。
又有人道:“明日前往西湖议事再问他个明白不迟!谅他也不能杀了塞北、中原、江南三地的全部英雄好汉!”众人尽皆说是。
文竹文心不知许三郎召集天下好汉所议何事,适才听各路英雄言语,似乎许三郎做下了不少大事,心中挂念许三郎安危,商量跟随白眉金口、黑白双煞、不留道长、绿袍翁,好再听些关于许三郎的事情。
当晚住入杭州城内,自是无话。
第二日,文心文竹跟着五人往西湖方向而去,一路上和黑白双煞抱拳行礼的甚多,而白眉金口因特征太明显,虽早退隐江湖,也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不留和绿袍翁二人就显得清静得很,只是往西湖赶去。
文心文竹见往来的人络绎不绝,且都扎发束腰,行走带风,显都是江湖中人。文心暗笑:“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来西湖赏景作诗,许大哥可倒好,请了这些个粗鲁莽夫来糟蹋西湖美景。”
不一会儿,已来到西湖边上。
湖中停泊了一座楼船!
楼船伸出了一座浮桥,来人都从浮桥走上甲板。文竹文心随五人来到甲板,这甲板奇大,密密麻麻竟站满了五百余人,都在议论纷纷。文心文竹怕多惹是非,也不去听众人议论何事,只在人群之中等着许三郎现身。
时下烈日高照,湖面又将阳光反射到甲板之上,众人等候多时,饥渴难耐,都大骂道:“许三郎这个直娘贼,要我们来议事,自己又要摆架子,让我们在此苦等。”又过了些时候,众人都说要走,不等了。
却见楼船之中走出一人,着了一身青装,四十岁上下,拍了三声掌,这时楼船木门尽开,从中又出来两列婢女,尽皆手捧果酥美酒,源源不断传到甲板,众人都抚掌称好,不过心中疑惑:“许三郎到底何时才来?”
青衣汉子走到楼船屋顶,朗声道:“中原武林盟主麒麟侠片刻就到。”
话为落音,就见空中飘来一顶金轿,前后各有两个汉子,四人抬着轿子飘在空中,竟好像在空中行走一般,群豪哪看得出这四个大汉竟有如此轻功?
这着好似神仙下凡般,群豪都看得呆了。
金轿未落,就先见被扔下一个塑像。众人都看将过去,只见雕像跟真人一般大小,双手反缚,双膝下跪,穿得是本朝大内侍卫总领官服。群豪都想:“江湖之事与朝廷可谓毫不相干,许三郎为何要弄这个雕像?”
随后金轿稳稳落在甲板中央,轿帘半掀,走出一个妇人,红衣浓妆,当真是娇艳欲滴。文心文竹暗叫一声“小姐”。这妇人正是江湖第一美女柳絮。三年前若用清纯唯美来形容柳絮,那么此刻柳絮不仅仅是单纯的美,而是美中透着理性、气质,连让男人看都不敢看!
柳絮娇滴滴地和群豪道声好,接着传命道:“盟主驾到,还不相迎?”青衣人搬来金座,两列婢女登时下跪,齐声道:“恭迎盟主。”群雄暗道:“好大的架子。”柳絮掀开轿帘,只见金轿中又走下一人!
那人黑袍披身,目光如炬,手里拿了一把插在黒鞘的宝刀,正是麒麟刀!
而此人便是让文竹文心找了三年、让群豪在烈日下苦等了三个多时辰的麒麟侠许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