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钟静王一直闭着眼睛小憩。似乎怕惊醒车上的大人物,车夫驾的很慢,但由于是石头路面,仍然有些颠簸,车夫满脸惶恐,生怕惹怒车中的人,然而车中的两人却都看不到。
洛明轩同样闭着眼睛,人却一直很精神,虽然他不愿承认,他对钟静王带自己去见的人感到好奇。
马车一直晃晃悠悠的向前走,车外的声音却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似乎经历了一个轮回,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看到朱红色的大门以及两排严肃的士兵,洛明轩已经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但他脸上的疑惑没有减少一分。这时,钟静王已经抬脚迈了进去。
洛明轩几乎要忘记了自己已经走过多少道门,经过多少巷道时,钟静王终于停了下来,对着洛明轩指了指一座红砖红瓦建成的房子:“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房子没有一点标志,与刚刚见过的房子没有一点区别,然而该记得的人一直记得,不愿记得的,永远也分不清楚。
洛明轩看向钟静王,钟静王摇了摇头。
洛明轩从门中走了进去,适应了光线由明亮到昏暗,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与钟静王有五分相似,却要老上许多,没有戴帽子,头发仔细的辫在一起,身上穿着一件金黄色短衫,可能是天气炎热的原因,短衫上面的纽扣解开了一个,露出里面鹅白色的衬衣。一支毛笔握在手中,如同他的坐姿一样笔直,不时沾着朱砂写些什么。由于专注的做着自己的事,那人并没有在意有人进来,一直批阅着手中的文章,认真的就像镇江吃饭时的样子。
洛明轩默默的看着桌子后面的身影,他没有下跪,所以他更疑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普通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忙完了手中的事,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走到书桌边,拿起毛巾,却忽然发现盆中已经没有水了。恰好看到一个人站在下面:“替朕接些水来。”
洛明轩下意识的走过去,就像他一直做这件事一样,像是一种习惯,从他手中接过脸盆。来的时候,他恰好看到一处水井。
他用手捧起一捧水,狠狠的在脸上搓了几下,再用毛巾把水擦干,然后把毛巾拧干叠好后才挂起。清凉的井水使皇帝清醒了许多,这时他才发现下面的人并不是服侍自己的人,他忽然笑了起来:“你来了?”
“皇上知道是我?”洛明轩疑惑的问道。
“见到朕却不下跪的,朕自然知道。”
洛明轩脸上有些发窘。
“来了多久了?”皇上指了指洛明轩身后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没有太久。”
“他没进来?”
洛明轩知道皇上口中的“他”是谁,摇了摇头。
皇上有些出神,随即说道:“你来严城有七八天了吧?”
“有十天了。”
“是啊!才十天。”皇上看了洛明轩一眼,“你可知道,这十天里,在朕耳边提起你的却有十多次,朕一直想去见见你,可惜一直不得闲啊!”
“皇上日理万机。”
“一些俗事罢了。”
“天下事可不是俗事。”
“那什么叫俗事?”
洛明轩忽然想到多年前,钱怀瑜的爹做生意与一个妇人吵架的场景,钱云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哭丧着脸溜回了钱家。于是下意识的说道:“和女人吵架。”
“和女人吵架?”皇帝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严城是男尊女卑十分严重的国家,除了极少数的存在,事情大多都是男人决定,女人最多只能提一点建议,哪怕那样也可能受到嘲讽,更别说吵架,但这丝毫不影响皇上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
“听说你要去茗山?”
“皇上知道了?”
“你来严城后,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你不会久留。”
洛明轩有些无奈,很多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那样简单。
没有理会洛明轩,皇上继续说道:“茗山是个好地方啊!可惜朕好久没去了……”
“皇上知道那里?”洛明轩更加诧异了。
“不知道。”皇上摇了摇头。
“那……”
“那朕为何说好久没去是吧?哈哈,此茗山非彼茗山也!同样也不是其他什么山……”皇上用拳头轻轻锤了两下胸口。
“皇上不想出去走走?”
皇上显然没有想到洛明轩会问这样的问题,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朕何尝不想出去走走?”然后看着转脸看着洛明轩,“好!今天的事也算处理完了,你与朕出去走走。”
皇帝的出行永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刚刚走出朱红色的门,虽然没有看到人影,但洛明轩还是感觉到身边不到十步的地方有不下三十人悄悄出现在。皇上抬脚不过三步,就有一老太监急匆匆跑过来:“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啊?”说着还怒视了洛明轩一眼。
“朕随便走走,有这小友在身边,你们放心吧。”
“皇上!人心难测啊!”老太监还不死心。
“无妨!”
老太监还要说话,皇上平静的说道:“你退下吧!”
洛明轩余光扫过那太监,只见他小声的对一个小太监说些什么,小太监满脸惊恐,急忙小步跑出去。
洛明轩与皇帝刚刚走到皇宫大门处,两队禁军已经列队完毕,笔直的站在大门两侧。皇帝没有问什么,抬步慢慢向前走。
虞国皇宫比起别的国家要低调的多,但宫殿前还是留有一大片演武场,演武场之大,跑马丝毫不是问题。
“这么大的一片地面,当年朕不愿空出来,几位大臣苦苦劝谏,甚至以死相逼,朕最终无奈,只好留下这片除了朕之外没有人跑过的演武场。”顿了一下,皇上接着说道,“知道它有多大吗?”
洛明轩没有说话。
“恰好比我虞国最强的神射手的一箭距离多出一丈。”皇上摇头笑道。
洛明轩跟着皇帝继续往前走,身后不远处还有数百精兵,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显得很枯燥,是的,枯燥……
拐过墙角,出现一条石路,正是通往严城最繁华的街道的,然而本来人声鼎沸的街道,却看不到有几个行人,一辆破马车停在那里,马无聊的踢着脚下的碎石,仅有的几人,也是噤若寒蝉,洛明轩分明能感觉到那几人的血气之盛。
洛明轩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些人也算用心良苦。
皇帝走的很慢,像是要牢牢记住每一步的风景,他走出了三步……
异变突起!
远处一处瓦房之上,探出一只箭支,锋利的箭尖在阳光之下发出清冷的寒光。
嗖!
洛明轩大惊,谁能想到自己刚出皇宫,便遇到刺杀?来不及细想,洛明轩探出右手,似乎是要抓住那支如同闪电般的利箭。
但箭支在离皇上十几丈之远时,停了下来,落入一只枯瘦的手中。身后的士兵飞速向前。
身后传来一声瓦片碎裂的声音……
这时,皇上恰好抬起迈出第五步的脚……
洛明轩看向皇上,皇上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就像从没有发生过。
身后传来脚步声,洛明轩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士兵拖着蒙着面的黑衣人,像是拖着一条死狗。那人紧紧盯着皇帝的背影,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极致的骄傲,那样的眼神洛明轩在秦无双眼中看到过,不过这人眼中还多了一丝绝望,还有一分淡然……
皇上认真的看着周围慢慢变换的景色,像是游览风景名胜,又像是检阅自己的军队,哪怕是一辆破马车,皇上也会认真看几眼。
发生了刚的一幕,洛明轩已经提高了十二分警惕,皇上却十分平静,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任茗山崩于前而不色变!
皇上迈出了二十六步……
路旁那辆似乎无主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那匹马像是发狂一样,疯狂的像皇帝奔来……
洛明轩惊出一身冷汗,右脚猛地跺地……
屋檐上飞下两人,像是两只乳燕,张开双手,手中各自握着一把匕首,两人同时从马车上方划过……
最先出现的是一声凄厉的马嘶声,接着是马车破裂的声音,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散,剩下的两只木轱辘咕噜噜滚到皇上边上一步之远,兀自的转着……
皇上转身看向洛明轩问道:“知道朕为何不出宫了?”
“如履薄冰。”
“是啊!朕每日战战兢兢,深怕一步走错,便落入万丈深渊啊!”
洛明轩想了一会,说道:“皇上辛苦了。”
皇上一怔,说道:“是啊!天下皆知当皇帝九五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又有几人知道当皇帝的辛苦?”
皇上继续向前走,走到一个路口时,忽然收回了刚要迈出的那只脚,笑着对洛明轩说道:“今日恐怕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