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累了,去歇着吧!”阿次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说出了类似送客的话。他可以背弃任何人,唯独不能背叛自己的大哥,他发过誓,即使没有那个誓言,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为阿初的绊脚石。
杨羽桦很失望,不仅仅失望于阿次不肯答应他出国,更失望的是阿次这一次居然对他的动之以情无动于衷,连如往日般的争执都没有发生就直接把他打发了。杨羽桦突然觉得身心俱疲。
在杨羽桦出门前,阿次终于下定决心向养父打听养母的消息,比他预想还顺利的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三泉山。一番试探,阿次不但确定了杨羽桦当真不愿参与闸北的事,也终于第一次听懂了养父的话外之音。只是,三泉山,闸北?这时候养母去闸北做什么?看来,该有所行动了。
阿初去找夏跃春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会叫阿次来,或者说,就是为了让他通知阿次,他才特意去找的夏跃春,不然同为手无缚鸡之力、武力值不比他高多少的医生,他何必去找他?想利用跃春的身份借助他身后的力量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他没办法直接告诉阿次说“过来吧,开始报仇了”这种话。只是他没有想到,阿次会来的这么快。并且阿次到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听说雅淑失踪了”,样子看上去比他这个名义上的现任男朋友还着急。
雅淑雅淑,除了荣华就是雅淑,再然后是杨羽桦,对了对了,还有组织利益高于一切,反正怎么排阿次的心里也没有他这个大哥的位置,即便他就站在他的面前。阿初心里突生一股怨气,但他也只能咬牙忍下。抬头示意阿四出去守着之后,确定不会有闲杂人等进来,阿初才开始对阿次说出部分真相,只是他没有耐心也没有心情对阿次细说从头,一来他不想阿次知道雅淑的遭遇后有机会心疼同情她,二来他怕阿次发现他利用和雅淑给她催眠的真相,最关键的,是他不想让阿次再度受到伤害,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从小的父母是真正的仇人已经够让人难以接受了,如果再知道从小相伴的青梅竹马其实是安插在身边的奸细,他不知道阿次会怎么样?但阿初肯定的是,他不想再见到阿次的泪,不想再见到阿次万念俱灰的样子。所以阿初虽然还在赌气,但也庆幸阿次对于和雅淑的“不了解”。只是,和雅淑无论如何还是要救的,先不管她对阿次是否真的那么重要,就算是他想给大少爷的礼物,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就这么丢了!更何况,虽然对自己的催眠有信心,但阿初还是怕好不容易弄到自己阵营的这枚棋,被对方又吃回去,毕竟日本方面对洗脑似乎很驾轻就熟不是么?
阿次对于阿初什么都不肯说的做法却是另有一番解读,他以为阿初是介意他跟雅淑的曾经,所以才心存芥蒂不愿意和他提雅淑的事情。阿次咬牙忍下所有的疑问和心底莫名冒出来的一点委屈,只将刚到手没多久的闸北银行的图纸拿了出来。
拼好图纸,详细入理的一番分析,认真的阿次却让阿初不断不断地走神,他根本听不进阿次都说了什么,只让认真的阿次迷得神魂颠倒,所以他几次将眼神从阿次身上拉开,却又怎么都舍不得地拉回来。没有参与讨论,没有出谋划策,全权交给阿次处理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更相信专业人士,而是他现在脑子根本不知道怎么转了。“那我给你二十个兄弟二十条枪,够不够?”
“不够,翻倍。”阿次其实想要至少五十个人五十杆枪才保险些,但他知道他大哥只是个商人,虽然和黑道有着各种他所不知道的联系,但毕竟不比侦缉处,连地下党组织想要一下子调五十个人五十杆枪都不是那么容易,何况他大哥?
“虽然很困难,”阿初一顿,突然顽皮心起犯了个坏,原本他的话完全可以不必这么说的,“但是我想我可以满足你。”说了一句类似调戏的话之后,阿初心情大好,智商也终于回归大脑,给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建议,“明天早上行动。”
阿次当然是对阿初无条件服从的,就是他大哥让他现在就举着枪单枪匹马地去冲闸北银行,他也不可能说出个“不”字。只是他不知道他大哥怎么突然就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但只要大哥高兴,他看着就也高兴。他们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的说过话了?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吧!阿次享受此刻的气氛,哪怕讨论的是紧张而危险甚至成功率极低的突袭任务。直到继续讨论下去的结果,是阿初准备去正面吸引敌人的注意力,阿次的心才再次揪了起来。
原本任凭阿初是如何的巧舌如簧,阿次也是不会让他大哥去冒险的,但无奈夏跃春表态了,并且站在了阿初的那一边。上级发话,阿次没办法再一味拒绝,但至少,他可以把任务现场的主控权握到手里,这样如果万一到时候有什么紧急情况,他也可以第一时间下达命令让大哥先撤离,无论和雅淑救不救得出来,大哥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夏跃春算是正式答应下来,他也明白在任务现场必须只有一个做主的人,不然一旦意见不统一很容易混乱并出事。
“我没问题,”原本置身事外的阿初见两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赶紧补了一句,但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在地上诱敌,阿次在地下救人,他们根本搭不上不是吗?但阿初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调戏阿次的机会,“我乐于服从。”只要阿次肯使唤他,他其实真的不介意做一个听话的好男人。
“我看不出来。”阿次不是想故意挑衅,但大哥的回答真的让他觉得只是敷衍,他想要大哥认真的答应并且做到,而不是应付他。
“你又不是第一次没看出来?”阿初挑唇,讽刺其实只是自己。他那么爱阿次,那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把他锁回自己的身边,阿次看出来了吗?从来没有。
阿次却以为大哥说的是养父母的事情,他眼瞎,对种种疑团视而不见,错把仇人当亲人。阿次低下头,沉默,辩无可辩。
好在有夏跃春在,几句话将眼看要尴尬的气氛扭转了回来。在确定调不到侦缉处的兵了之后,他们只能将计划做得再详尽一些,细节再精确一些,以确保第二天的行动能更有把握。
第二天一早,众人各就各位、准备就绪,阿次却还是不放心,“这些人能相信吗?”其实阿次担心的倒不是忠不忠心的问题,而是这些人是不是能像真正的军人一样服从命令,一个战斗中的指挥官,最怕的不是自己带的兵战斗力不强,而是部下的自作聪明。
但显然阿初是没上过战场的,这些事他不懂,他用的是黑道上的道义,加上他在商场上的那一套法子。“他们很忠心,不过事后你要付他们一大笔钱。”阿初这里说的“你”其实是指代自己,不过却颇意外的成功转移了阿次的注意力。
“我付?”阿次瞬间想到的是他到哪里去找这么一大笔钱?阿初却是被阿次这一瞬间惊诧的小表情取悦了。
“我付。”阿初扬起一个略带宠溺的笑容。果然时不常地逗逗这个小混蛋才是最正确的休闲方式!
“说说你们的行动计划。”虽然昨夜说的已经够多了,但多数说的是如果失败后的几套备选方案和撤退方案,包括夏跃春在大后方如何配合,但对于阿次自身的行动,他们并没有多说,阿初不放心,如何也不放心,即使知道阿次很厉害,做侦缉多年,又有着地下党的特殊身份,但他就是放心不下他。
阿次最放心不下又何尝不是阿初?“……二十分钟之后就是你撤离的最佳时机。”阿次将自己的行动计划讲了个大概,却特意又强调叮嘱了一遍阿初撤离的时间。
“没问题。”阿初不知道还能问什么,索性想要离开。瞎担心是没用的,让这一切赶紧结束才是最该做的!
“等等,”没想到阿次却叫住了他,“你进去怎么说?”阿次其实并不是想打探什么,他原本只是想要再叮嘱阿初几句,他怕他不小心露陷,毕竟这次要面对的是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养母,虽然感情并不亲厚,但对他的了解却不是旁人可比的,尤其他跟雅淑的婚约也可以说是养母一手主导的。但没想到的是,阿初几句话就把阿次的注意力整个带离了方向。“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要去照结婚照?他们已经要结婚了?
“哪一句?”阿初被阿次突来的问话弄得一愣,不是在说作战计划,什么真的假的?
“结婚照。”阿次说的有气无力,心里沉甸甸的痛。
“真的。”阿初又想逗阿次了,但是看阿次脸色实在不好,便又舍不得的直接招了,“现编的。不过,”阿次为什么还忘不了和雅淑?他们不是已经解除婚约了?“你应该有心里准备啊,下一次看到她,叫她嫂子。”反正早晚送给大少爷,大哥的嫂子,他也只能跟着一起叫嫂子吧!早点适应没什么不好,他会让阿次对和雅淑死心的。
嫂子!阿初一语,正中标靶。犹如潘多拉的魔盒被拉开,阿次心里的痛突然就排山倒海地掀翻了他的理智和自制,阿次冲动地拔了枪,可只有天知道那一刻他想毙掉的其实是和雅淑。但冲动也只有一瞬,连保险栓还没有拉开,阿次就醒了,那一刻的阿次有些怔愣,他怎么可以用枪指着他大哥?
“开枪啊!”阿初没想到,阿次心里居然还那么在乎雅淑!那荣华又算什么?那么爱着他的自己又算什么?除了悲哀,阿初已经没有脾气了。
阿次懊悔地放下手里的枪,心里的一口气却怎么也顺不过来。就算大哥不知道他对他的感情,但按照再正常不过的逻辑,哪有人抢了弟弟的未婚妻还逼着人叫嫂子的?他真当他的心是铁石做的不会痛吗?“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发脾气,等于我没有脾气?”
“不,正好相反,我认为你很有脾气……不过,”不过阿次,就算你再生气,再有脾气,我也不会答应把你让给和雅淑这样的女人。
“不过什么?”阿次不知道怎么自己又在和大哥吵,不是已经要成全他跟雅淑了吗?那自己又在不甘心什么?他的自制呢?他男人的风度呢?阿次现在气的,更多的其实是自己!
“在我面前,要懂得收敛,要懂得上下尊卑。”阿初已经决定了,无论阿次怎么想的,今后他会用大哥的身份压着他,除了他的身边,阿次哪里也别想去,等到把和雅淑送给大少爷,他会跟阿次表白,即使阿次不接受,他也会把阿次绑在身边,阿次可以不要他,但是他也不会让阿次要别人。
“我不懂什么叫上下尊卑,我只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明明自打在娘胎里他们就在一起了,为什么他还是争不过旁人,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哪怕是弟弟的未婚妻,却只有他不行,这就是做兄弟的悲哀是吗?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来者居上吗?”阿初以为阿次说的是他跟和雅淑,所以辩得也不遗余力。
后面的对话几乎全没有意义,也没有火气,两个人也不过就是各怀心思的在享受这拌嘴的时光而已,直到阿次再次问及雅淑的身份。之前阿初的话已经让阿次有所怀疑了,加上想到养母的身份和养母极力撮合他跟雅淑的婚事,阿次要再猜不出来他就是笨了,奈何他从来不笨,他问,也不过就是一时难以置信加为了确认而已。阿次难以置信的,除了雅淑的身份,更多的还有大哥既然已经知道雅淑的身份却还执意地要她!
“你见到她就知道了。”阿初的闪烁其词,更让阿次认为是他对和雅淑的维护,这让情绪刚刚稳定下来的阿次再次难以平静,“你们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爱你。
阿初看来语重心长的一句话,勾起阿次心里绵绵的痛。
是啊,谁没有秘密呢?而他的秘密,最不能告人,最难以启齿,因为他的秘密就是,他爱上了自己的亲大哥。
阿次无力多说,转身欲走,他怕,怕大哥那双清澈的眼看穿他的秘密。
“阿次!”阿初的声音颇有几分急切,他有多怕,怕阿次这一走,就是他们的诀别。“千万要活着回来。”
“你也是。”对于这一点,阿次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找到适当的时机他会想办法命令人把阿初先带走。
“我尽力。”只要阿次平安,他不介意自己多冒些险。
“我尽力。”只要大哥平安,他的生死又有何妨?
“真奇怪,心灵真的会有默契。”第一次,异口同声,对阿次的震撼不小。
“那叫共鸣。”对于和阿次第一次如此契合,阿初满心欢喜,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会越来越好?
共鸣,琴瑟和弦,其音共鸣。这颗越来越贪婪的心,他该怎么把它填满?阿次,我不会放手的,你只能是我的。阿初转身,离开。
共鸣,凤凰于飞,萧萧共鸣。这越来越失控的欲望,他该怎么把它埋葬?大哥,你让我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你成为别人的丈夫、以后孩子的父亲?阿次转身,离去。
这边阿初假扮的“阿次”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闸北银行的大门,那边的阿次带着阿四等人消无声息的从侧门闯了进去。里面的情况一开始和阿次预想的差不多,他们从通风管道进去,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地下秘密基地。而阿四和阿次的配合也很默契,原本阿次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另一边原本胸有成竹的阿初却很快露陷了。阿初露陷的原因很简单,他没想到来的不是徐玉真而是她身边那个身手了得的日本打手,武力值近乎零的他一下子心里就没底了,加上此人似乎颇得徐玉真信任,想来是杨家的红人,对方又一口一个少爷的笑脸相迎,阿初揣测阿次可能有的种种反应,却独独没想到阿次对此人向来是连正眼也没一个的,原因除了武者的敏锐直觉外,更多却是因为两人过于生疏,对于一个生疏的下人,甚少归家的杨少爷又能有什么客气的反应?只是这些,阿初并不知情。
阿次和阿四一路深入、一路取证,所到之处满眼尽是惨绝人寰,受害的同胞不知凡几,日本人的罪行简直泯灭人性。直到遇到活着的同胞,阿次终于找到机会让刘阿四先行返回,并且让他通知侦缉处的人过来。阿四其实有自己的考量,一是侦缉处的兵是他想调就能调的么,阿次出面还比较靠谱;二来以老板对阿次少爷的在乎,他可不敢把阿次留下自己先走,出去后被老板知道了还不得骂死他。但还好阿四也是军人,临来的时候夏跃春和老板又都叮嘱过他要听阿次的指挥,所以阿次一句“服从命令”,阿四就乖乖听话了。阿次对阿四说出口的是“相机交给侦缉处,资料交给夏院长”,没说出口的是“完事回去大哥身边保护他”,那是因为他相信以刘阿四对大哥的忠心,不用他过多叮嘱。
阿初这边却没有想象的顺利,一边打着明明知道打不通的电话,阿初一边焦急地看表,直到指针堪堪走过二十分钟,阿初准备撤退了。但显然和真正的军人相比,他还是太嫩了点,阿初才庆幸还好自己手里有阿次的佩枪,却在下一瞬就着了对方的道,仅一个回合,阿初就被抛到了地下迷宫里。
交火异常激烈,地下迷宫远比阿次想象的还要复杂,守卫火力也更充足,阿次带进来的人几乎全军覆没。陈浩山在料理了阿初后,就追到地下秘密基地来了,他原打算把这对孪生兄弟在这里全都料理掉,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阿次的武力值。但他自认手里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和雅淑。
阿次刚见到和雅淑的时候也有片刻的犹豫,但他随后就想到了和雅淑的身份,虽然大哥没承认,但他又怎么可能相信和雅淑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而陈浩山企图扰乱阿次内心的做法,却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他不提杨慕初还好,一提阿初,阿次更是下定了决心,即使牺牲掉面前的和雅淑也一定要保大哥的周全,就算事后大哥恨他也好。所以阿次毫不犹豫地开枪了,而陈浩山因为完全出乎意料,便也没能在最后时刻拉着和雅淑一起上路。一枪毙命!但后面才是更考验人的。炸弹杨慕次会拆,但关键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赌!他也不想和和雅淑一起死,但是如果非要把雅淑送去给大哥做老婆,他倒宁愿拉着和雅淑一起死。反正眼不见为净,死都死了,以后大哥再想娶谁他也都不知道了。但也不知道是老天厚爱,还是偏偏爱和他作对,他居然蒙对了。他们没死,看着和雅淑开心得抱着他直跳,阿次的脸色却难看到极点。他曾经的青梅竹马,童年唯一的温暖,不但是日本间谍的身份,此时更是大哥的未婚妻,他最大的情敌。
没有太多时间让阿次伤春悲秋,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跟雅淑好好对话,虽然耿耿于怀和雅淑的身份,但此时的阿次却不得不承认雅淑确实是个不错的帮手。解决了偷袭的人,在和雅淑主动要去找阿初的时候,阿次也只能选择去寻细菌弹的仓库。
阿四不负阿次所望,果然在完成任务后,第一时间就开始寻找阿初,并且把地面的一切部署安排得井井有条。
人算不如天算,去寻阿初的和雅淑没能找到人,在暗无天日的深坑里自力救济而出的阿初却在密道和迷了路的杨慕次狭路相逢。
一眼万年!在这样的环境遇到自己最想见最在乎的人,两个人的心情都难以言说的复杂。
短暂的沉默后,是阿次先开的口,“你怎么会在这儿?”陈浩山没有骗他,但雅淑怎么没有把大哥带走?
“这是什么地方?”阿次怎么还在?二十分钟已过,阿次怎么还没有撤离?
“我们沿原路走。”阿次总不好说自己迷路了,而此时最安全的退路就是原路返回。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找什么细菌弹了,他只想把他大哥安全的送出去。
地下基地的地形莫名复杂,说是迷宫也不为过,过于相似的走道和繁多的分岔口,让阿初和阿次在几次转弯后便再一次迷路了。阿初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既紧张又安心,紧张是因为他和阿次都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层出不穷的陷阱和敌人可能在任何地方随时出现;而安心则是因为在如此阴暗的环境中,他可以明目张胆地注视着他最爱的人,跟在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带路的阿次身后,看着阿次矫健的身形和谨慎认真的表情,他甚至可以闻到阿次身上浅浅的烟草味、听到阿次平稳的呼吸声,没有争吵、没有对峙、没有憎恶,阿初突然就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踏上陷阱的时候,阿初和阿次谁也没有发觉,阿次是一心在赶路想要把大哥送出去,阿初则是全部心思在阿次身上,所以当桥断掉的时候,阿初和阿次都是一惊、全无心理准备。如果说阿初的反应符合一般人的应激反应,在危机发生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任何身边可抓的东西,那么阿次的反应则违背了他一贯的战斗习惯和危机训练,他第一时间扔了手里的枪,去抓他的大哥。单臂吊在陷阱的边缘,阿次再一次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心,大哥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也没有任何其他事物可以比,包括他自己。相比阿次还有闲暇审视自己的内心,没有经历过这种高危阵仗的阿初可是有些吓傻了,顺着阿次望向自己的目光回头,他看到了身下十几米处大片林立的刀刃。心里一颤,阿初有些绝望地望向阿次,他从没预期过自己的死亡,更加从不会想到自己要死在这种地方。只是才一抬头,阿初就看到了阿次坚定的眼,那眼中没有慌乱和丈量,有的只是平稳的笃定,加上阿次紧咬的牙根和手臂上传来持续加重的握力,阿初一下就明白阿次是在积蓄力量,所以阿初瞬间安心了下来。他怎么忘了,他的阿次是那么优秀,这点危险又怎么会难倒他的阿次?果然才这么想着,阿次就把仅凭单臂便将阿初甩出了陷阱外。陷阱外距离门的地方很窄,只够一人站立,出了陷阱的阿初迅速离开陷阱边缘,好给阿次腾出落脚腾身的地方,只是出了门才想转身,阿初却发现阿次已经跟了上来。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阿初庆幸的同时,却又有些失落,自己在这种环境中就只能是个累赘么?上次跟雅淑面临危险的时候是这样,这次和阿次在一起又是这样。跟雅淑在一起阿初倒没有太大的感触,被保护就被保护呗,毕竟他已经让阿四保护惯了,想他一个武力值近乎零的人被这些身手不凡的人保护好像也是理所应当,但当这个保护者变成阿次的时候,阿初却怎么也接受不了。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地仅仅躲在阿次的身后看着阿次在他面前冲锋陷阵,甚至做人肉盾牌。
阿初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却没走几步就被阿次撞到了墙上。
“小心!”两枪毙掉迎面而来的敌人后,阿次庆幸自己在出陷阱后的第一时间就捡回了之前掉落的枪,却也后怕地意识到他根本一步也不该让大哥走在他的前面。
“走。”阿次招呼了一声,再一次一马当先地将阿初掩护在了身后。
阿初懊恼地跟着,发现自己果然又连累了阿次,如果刚刚阿次手里没有枪或者反应的不够快,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如果没有自己,阿初相信阿次一定会直接贴壁而站躲避危险,而不是把他推到相对安全的墙边,自己却一夫当关的直面敌人的全部袭击。才这么想着,在阴暗隧道中艰难跟进的阿初就踢到了东西,正是刚刚阿次打死的日本人。低头的瞬间,阿初看到了对方手里的枪,顾不得什么晦气不晦气,阿初将死人手里的枪扒了出来,然后迅速跟上阿次。他要和阿次并肩作战,他不要做累赘的那一个,拖谁的后腿他也不想拖阿次的!
很快阿初就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在又一个岀入口逢敌,阿初的枪声几乎和阿次的同时响起,而后两人各找掩护地躲到了门框的两侧。
阿次有些意外地看向阿初,却发现即使阿初的脸上颇有几分惊魂未定,但持枪的手却很稳,眼神也很坚定。阿次懂了,并有些兴奋,想想能和大哥在一起并肩作战是多么值得骄傲和热血沸腾的事情?即使刚刚阿初的那一枪放空了,什么都没有打到,阿次也依然选择相信他。
对阿初使了个眼色,两个配合默契的干掉了几乎全部的敌人,虽然阿初大部分的枪放空了,但对于阿次还是起到了掩护的作用,尤其最后一枪,看着阿初眼睛眨都不眨地干掉了差点暗算自己的敌人,阿次终于知道,他的大哥变了,再不是那个为着一个学术奖项就可以扬起下颚肆无忌惮地微笑着的单纯医学博士了,无论是仇恨改变了他的大哥还是环境改变他的大哥,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一如他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古井无波的状态。
阿次的一个晃神间,也仅仅是看着阿初从门外走进来的片刻,他们就着了敌人道,房间被封闭了。事实证明,高危险时刻真的片刻不容错神,他刚刚如果及时补枪就好了!不过现实的状况也不容阿次有时间懊悔自责,寻找出路才是此时唯一需要做的事。阿次开始挨个翻保险柜,他相信一定有机关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他也只有忙碌起来,才能让自己忘了,他现在和他的大哥被单独锁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遐想的时机,却是一个着实容易引人遐想的环境。人如果一旦开始绝望,就会做出一些非理性的事情来,而这种事情会是什么,阿次此时一点都不想知道!
比起阿次的精神紧绷,阿初倒是气定神闲的很,其实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和阿次死在这里,因为他相信阿次的能力,但即使当真死在了这里,能和阿次死在一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生不能相伴死能同穴也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该死的瓦斯味呛得他一直咳。
被阿初的咳嗽声扰得无法集中注意力的阿次一回头,就看到帮忙帮到一半的阿初在拿金库里的现金支票,虽然嘴上不依不饶,但其实阿次以行动证明了他的纵容,他要不想让阿初拿,阿初根本一文钱也拿不走。而阿次之所以会吐槽阿初的贪财,也不过是那让他想到了曾经的三百万,但听着大哥理直气壮地说辞,阿次突然就觉得大哥连掖钱都掖得很帅。
阿初的反唇相讥其实只是一种习惯,他既不介意阿次说他爱钱,也不是真心讽刺阿次无能,他只是很享受和阿次拌嘴的时光和乐趣,那让他觉得身边的阿次是那么真实,而不是他梦里的一道幻影。只是他没想到他的一句话,就让阿次决定铤而走险!明明现在找机关的做法才是最稳妥的不是吗,何必要炸门?
阿初又哪里知道,其实是因为阿次看着他被呛得一直咳,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才一时心疼,再无法慢慢寻找机关。阿次知道,瓦斯的毒性很大,他自己倒是还能撑些时候,但他怕阿初撑不住了。
阿初在试图努力地劝服阿次,却被阿次的一句“你信佛还是信耶稣”给弄愣了,“通常情况下我信自己……”,信仰之说,虚无缥缈,阿初一直以来还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其实阿次也不信佛也不信耶稣,有此一问不过为了堵阿初的嘴,但他知道的信仰也不过这两种,养母信佛雅淑信耶稣,原本英国留学回来的阿初选择信耶稣也在情理之中,偏偏阿初蹦出了一句“临时抱佛脚”,一瞬间无意中取悦了无心而问的阿次。“那就念佛吧!”
决定虽然下得草率,阿次的爆破却不鲁莽,他先把阿初喝令到离门最远的地方,然后又把面前厚实的实木桌子推倒做掩护,这才开枪射击门口的瓦斯气体,并在气体爆炸的一瞬间将身旁的阿初扑倒,护在了怀里。
其实两人身体接触的部分并不多,顶多是肩膀和手臂,连阿次的胸膛都没有感受到,但阿初的心就是“砰砰砰”的跳,身体不由自主的发热发烫,连身体一些不该在这种时候起反应的部位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汇集热量。
阿次显然也不平静,在爆炸的余声还没落尽就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撤了自己的手臂,用调侃阿初两句的时间将不该存在的绮念挤出大脑,因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尴尬反应甚至来不及检查大哥是否在爆炸中受伤便汲汲皇皇地起身率先冲了出去。
阿初晚阿次一步起身跟出去,恍恍惚惚地甚至忘了捡自己的枪。
阿次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阿初还在想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就挑个时机和阿次挑明了算了,只是两人谁也没想到,他们才走出金库的内门没两步,金库的外门就在他们面前炸了,毫无准备的阿初和阿次就被爆炸的气流直接弹飞了出去。
其实先醒过来是杨慕次,他的身体素质毕竟比阿初好。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一直抱着他晃的雅淑说他不是他大哥,毕竟刚刚他们才在地下仓库里见过不是吗?就算其他人认不出穿皮衣的他和穿军装假扮他的大哥,那个人也不应该是和雅淑。到底是她的眼里根本没有他,还是她根本没有那么爱他的大哥?如果他们真的就这么死了,她是不是连墓碑都能立错?连哭坟都能哭错?想到这里,阿次没来由的一股气,就是闭着眼睛装昏不肯醒。直到他听到俞晓江说“怎么样”,阿次知道,他的大哥醒了。阿次这时才开始慢慢转动眼珠,徐徐睁开眼睛。
而阿初与其说是被俞晓江摇醒的,不如说他是被和雅淑鬼叫鬼叫的给吵醒的。这女人还是和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吵,毫无长进!阿初睁开眼,一偏头就看到和雅淑死抱着阿次不放,一句到嘴的“你给我放开他”生生忍了回去,变成了“我在这儿呢”。
阿次被和雅淑甩开的时候心里颇有几分好笑,想他与她相交二十余载,抵不过与大哥相处的短短数月,她如此,他亦如此,大哥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啊,把他们这一双未婚夫妻全部勾引魅惑,让他和她居然变成情敌?只是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能他自己知道。
这边阿次淡定地对着俞晓江说“没事”,那边的阿初却被和雅淑的拳头轮得有些无奈。抱着他哭无可厚非,但您大小姐是不是应该先检查一下伤员的伤势啊,这上来就抱怨,就要这、要那,还要错了人也就算了,直接轮拳头算怎么回事啊?阿初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这和雅淑怎么说现在也还是他女朋友,更是他从阿次手里抢过来的,当着阿次和外人的面,他没办法也不好说雅淑什么,只讽了一句,“你也吓死我了,我要再不醒来,我怕是要给你买车买房了。”虚荣的女人就这点好,只要一点物质的承诺就能把她轻松地哄到,都不用动脑,甚至不用立马兑现实物!至于真的什么婚纱、钻戒、车子、房子,见鬼去吧,他杨慕初给阿次花钱一点不吝啬,并不代表他愿意给这女人花一文钱,赶紧把她推给大少爷才是正事。
阿初和阿次一同起身,相视的一刻,阿初忍不住地笑。他看到了起身的那一刻阿次扫视他全身的目光了,他也将阿次周身打量了个遍,他们在用目光确认彼此没有受伤。而俞晓江到了,说明侦缉处的人过来接应了,所以不用阿次说明,阿初也知道没事了,但对于阿次这句类似于安慰他的话,阿初还是很受用。看着阿次被火药和泥土弄得脏兮兮的脸,阿初心里的火苗却又开始冒了上来,好想吻他,好想好想,想得身体都疼了!